(下册) 第九章 醉卧铜马驿(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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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孙王子斩杀悍匪蓝胡子!”消息传得比风还快,当万年等人风尘仆仆出现在高墨城时,全城人都已经听说那个横行大漠、小儿止啼的蓝胡子死了。
有人拍手称快,有人惊悚欲绝。
蓝胡子不是北道马贼实力最强的,却是杀人最狠的。多年来,只要听到“蓝胡子”之名,北道之上谁不心惊胆寒?如今蓝胡子被乌孙王子斩杀,诸国震动,九百里沙海,无不奔走相告。
万年看看郑吉,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悻悻道:“是我杀了蓝胡子吗?我怎么不知道?”
苏子善解人意:“王子殿下临危不惧,指挥若定,以少胜多。蓝胡子虽不是直接死于殿下之手,也是殿下谋算之功。说蓝胡子为殿下所杀,其实也不算错。”
万年揉揉鼻子认真想了一会儿,突然一挥大手,豪爽道:“听苏子姑娘这么说,颇有几分道理。斩杀蓝胡子是大快人心之事,名扬诸国,这么露脸儿的机会可不好找。你们不要,本王子当仁不让……笑纳了。”
众人大笑。
扶虓地头儿熟,领大家去了城里最有名的“铜马驿”。
铜马驿不是官驿,而是私人旅邸。门前立一铜马,高可及人,扬鬃奋蹄,气势绝伦。
高墨城隶属焉耆国。
焉耆又称乌夷,西邻龟兹,东边危须,北接乌孙,南至尉犁。土田良沃,物产丰饶。气序和畅,风俗质直。泉流交带,驼马如织。员渠城为其国都,东距长安七千三百里。
高墨城不大,夯沙土为墙,论规模都比不得长安的皇宫。用扶虓的话讲,在城南放个屁,城北的人都能听见雷响。
扶虓透露,铜马驿是焉耆王子汲鸠的产业之一。
郑吉哑然失笑,立刻打定主意入住铜马驿。
万年东行,迭遭追杀,敌暗我明,隐藏形迹已经没有必要。铜马驿有焉耆王室背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万年在这里出事。就算汲鸠那个家伙一百个不乐意,捏着鼻子也得叫人护住万年。
有护卫可用,还不用付银子,当然不能客气。
万年的话更糙: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
果然,一夜之间连续两波刺客,都被悄然出现的黑衣人杀散,丢下十几具尸体,郑吉等人都没机会出手。
天亮时,一队人马出现在高墨城,郑吉打开窗子,看到汲鸠那张比苦瓜还苦的脸。
2
汲鸠最近新得一美婢,春风得意马蹄疾。听说乌孙王子万年进了高墨城,好死不死又入住了铜马驿,他再也坐不住,舍了心肝似的美婢,带数十亲卫跑了一夜才赶到高墨城。
不提他和元贵靡的交情,万年在高墨城出了意外,铜马驿保不住是小事儿,他这个焉耆王子吃不了兜着走。
看到十几具被射成刺猬似的尸体,汲鸠头大如斗。他开了铜马驿,三教九流都是客,谁都不能得罪。这下可好,十几个人死在这里,不管背后是哪方势力,从此就算和铜马驿结了仇。这些年为了明哲保身,一直小心翼翼,有时候不惜装孙子,就是不想蹚浑水,结果还是被郑吉那个王八蛋一脚给踹进了泥塘里。
万年放着四平八稳的官驿不住,一头扎进铜马驿,汲鸠用脚趾头都能猜到是那个蔫儿坏不要脸的汉人出的主意……被郑吉阴了一把,汲鸠真是欲哭无泪。你大爷的,非拉我下水,人家秋后算账,我找谁说理去?
还是老话讲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自从白马城里见到那个混蛋,自己好像就没过几天舒心日子。
见了郑吉和万年,汲鸠一个劲儿唉声叹气,婉转而又明确地告诉他们两个,要么麻溜儿收拾东西搬到官驿里,要么赶紧离开高墨城……有多远滚多远,爷还不侍候了。
不是不想侍候,就他这个焉耆国四王子打酱油的身份,还真的罩不住。搞不好没护住万年,连自己都得扔到狼嘴里。
老焉耆王当年龙精虎猛,后宫充实,不提女儿,光是儿子就生了十二个。早夭三个,还剩下九位王子,这种“丰功伟绩”在周边诸国有口皆碑。
龙生九子是不错,可王位只有一个,狼多肉少也是个大麻烦。老焉耆王还没龙驭上宾,几个王子就斗得你死我活,跟乌眼鸡似的,你见不得我,我见不得你,恨不得吃了对方。
老五和老七为争一个女人,闹得不可开交。老五乘老焉耆王病重,将醉酒的老七罩到铜缸下面,周围架上木柴,生生把老七变成“焖炉烤鸭”,连眼睛都挖出来浸到蜂蜜里,美其名曰“鬼目粽”。
老二闻讯,觉得师出有名,就带人攻破老五的府邸,将老五从女人肚皮上拎起来。亲自动手,用弓弦套住老五的脖子,将老五的脑袋生生绞下来,取名“呼鸾夹”。
老焉耆王听说噩耗目眦欲裂,将老二五马分尸,连老二的孩子都不放过,掼在石头上活活摔死。
经此变故,九子余其六,确确实实消停了一阵子。可好景不长,以太子汲鹍为首的“太子帮”和以老八汲鹓为首的“八子党”又起了冲突,明争暗斗,互相倾轧。其他几个王子推波助澜,愈演愈烈。
在诸王子中,汲鸠是个闲人,保持中立,谁也不帮。要么龟缩在府邸里当孙子,要么利用王子身份和各路人马做生意。还别说,这个外表懦弱的家伙的确是个经商天才,不几年便聚得铜山金穴,富可敌国。不说贯朽粟陈,眼下花钱比挣钱难倒是真的。
万年有些看不上汲鸠的窝囊样儿,要了一盘大白瓜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嗑着,根本没有和汲鸠搭讪的意思。
汲鸠心里那个腻歪啊,老子马不停蹄跑了一夜,又干了一回天大的亏本买卖,就来看你的臭脸?可对方是乌孙王子,乌孙国比焉耆国大了十倍不止,控弦之士十余万,别说他惹不起,乌孙大昆弥打个喷嚏,整个焉耆国都得感冒……得,老子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郑吉笑道:“古人都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九头鸟,好歹高墨城也是你的地头儿,你不尽地主之谊也就罢了,还把我们往外撵,这就是你们焉耆国的待客之道?”
“九头鸟?”万年停了动作,不解地看向郑吉……谁是九头鸟?
万年熟读汉典,马上明白过来,捧腹大笑,大白瓜子撒了一地。
鸠字拆开即为“九鸟”。民间有谚:九首之鸟,浮头滑脑。汲鸠明面上是个生意人,趋利避害,比泥鳅还滑,岂不正是一只九
头鸟?
汲鸠哭笑不得,这个混蛋当日在白马城送他这个绰号,还真叫顺了口啊。老子好意帮你们,你们就是这样报答的?想了想又释然,九头鸟就九头鸟吧,只要这两个瘟神肯离开铜马驿,十头鸟又
何妨?
万年那个混世魔王不提也罢,郑吉这货他是知道的。别看这个家伙笑眯眯人畜无害的小模样儿,杀起人来毫不手软,他一样惹
不起。
当然,他对郑吉的印象还不错。一个小军侯单枪匹马护送大宛公主西归,不提勇气和本事,单单一个不辱使命就令人肃然起敬。
汲鸠叹道:“不是我撵你们,昨晚的情形你们也知道,如今高墨城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对万年殿下不利……当然,还有郑吉,据我所知,有人出了万金买你的命。你们在铜马驿出了事,我是万万担不起的。”
郑吉笑道:“你不是有钱吗?有钱能使鬼推磨,还有你摆不平的事儿?”
汲鸠干笑:“钱是有几个,可有时候钱多也未必有用。比如当初在白马城,相虺要你舍了大宛公主,以凤凰胆相赠,你可曾答应?”
郑吉正色道:“汉军二十四骑护送公主西归,军令如山,不顾其利,不惜其命,赴汤蹈火,岂独郑某一人而已?”
“所以呢,我还是那句话,有钱未必有用,有命才有本钱。外面有多少人想杀你们不好说,你们杀了蓝胡子,起码北道上有点儿想法的马贼不会少。单是蓝胡子的手下,如今为了一个老大的位置都要吵翻天。至于谁能得手,最后还得着落到二位身上。你们待在这里,那些家伙就像嗅到血腥味的饿狼,哪里肯消停?我能护住你们一时,护不住你们一世。你们有个三长两短,别的不敢说,父王那里肯定会扒了我的皮……说到底,还是希望二位体谅我的难处,你们走了,我才好回去睡个安稳觉。”
郑吉看他一眼:“你睡得着,别人未必睡得着。”
汲鸠脸色一变:“什么意思?”
郑吉未答,懒洋洋道:“九头鸟,古人有为富不仁之语,你这家伙便是逐客也该有个规矩,出门前连个饯行酒都没有吗?”
汲鸠见郑吉答应离开,顿时眉开眼笑:“有有有,咱们焉耆别的不好说,美酒还是不缺的。铜马驿就有一种野酒,取名枣儿红。名字俗了些,味道还是极好的。当然比不上跛子徐的桑儿落,你们将就些?”
万年将大白瓜子一丢,大大咧咧道:“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枣儿红就枣儿红吧,这些天忙着杀人赶路,嘴里淡出鸟来。九头鸟,我们遂了你的意,你也别小气,搬个几百坛过来,本王子喝爽了再走。”
汲鸠目瞪口呆,几百坛?铜马驿一年酿的酒也没这个数儿啊……你大爷的,只要你们肯滚蛋,老子认了,喝不死也撑死你们!
3
汲鸠引领二人来到铜马驿一处幽深的院子。从外面看,院子与别处并无不同,打开门,两人全傻了眼。
房间大得吓人,顶饰黄金,地上铺着来自大夏的毡毯;四壁镶嵌于阗美玉,雕琢山川禽兽,形神皆备;屋柱通透,嵌明月之珠,晦明如昼;屋内锦绣绮罗,琳琅满目。又以琥珀、水晶雕琢日月,分列左右;半人高的仙鹤铜炉昼夜焚着南海沉香……
万年走过大山大水,自诩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也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不得不说,这个王八蛋不止有钱,还真的很会享受。
郑吉忽然说道:“相虺当初白白放你走,肯定悔青了肠子。”
汲鸠大笑,吩咐下去,侍卫很快捧来两坛酒,都是蜂蜡封好的。又取了十几只杯子,大小不一,形制各异,皆为玉制,白若羊脂,莹如初雪。不消说,光是这套玉杯就称得上价值连城。
万年叫道:“九头鸟,汉人有句话叫有雪无酒不雅,有酒无乐俗人。咱们三个虽说不是雅人,这个喝法也忒无趣了不是?”
汲鸠恍然大悟,拍手叫来数名美婢,无一不是极品。或纤瘦或丰腴或怯雨或羞云,或莺歌或燕舞或琵琶或桴鼓,像是神女踏雪而来,又似仙子从天而降。
万年觉得耳眼完全不够用,筋软骨麻,未饮先醉。
一婢丰盈窈窕,汲鸠呼来斟酒。
女子细腰款款,烟视媚行,玉手执杯,呈于郑吉三人。
酒色深红,如赤霞流珠,胭脂扬波,令人迷醉。
万年大呼好酒,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
汲鸠大笑,双手执杯让道:“万年殿下,郑军侯,请!”
“干!”万年两眼放光,恨不能连杯子一齐吞下去。
郑吉举杯欲饮,星眸一凝,蓦然喝道:“等等!”
万年和汲鸠面面相觑,好好的酒不让喝,这家伙又发什么疯?
郑吉凤眸微眯,看向那个女子。
那女子跪坐,双手平放在膝上,指尖相对,风情万种我见犹怜。见郑吉望来,花容突变,力贯脚趾,身子如箭矢般弹起,凌空反拧九十度,手中多出半截森寒刀锋。
汲鸠猝不及防,眼睁睁看着那柄刀刺向他的喉咙。
郑吉手中玉杯突然飞出,撞在女子持刀的手腕上。
女子筋骨齐断,如遭雷击,整个人横飞出去,将一株通红如血的大珊瑚砸得粉碎。侍卫一拥而上,把她死死按在地上。
郑吉奋袂而起,将玉杯稳稳抄在手中,枣儿红半点儿都没有洒出。
变故陡生,那些美婢吓得尖声乱叫,纷纷逃匿。
几条身影趁乱冲出,刀芒如电,朝汲鸠和万年狠狠刺下。显然行刺的不止斟酒的女子,这些婢女中还有她的同伙。
侍卫们团团护住汲鸠,短暂的交手之后,那几个女子全部被拿下。
汲鸠气得脸色铁青,居然有人要杀他,还是在他的地盘上,这些婢女不是铜马驿精心调教出来的吗?
万年如梦方醒,问道:“郑军侯,你怎么看出那女子是个杀手?”
郑吉摇头道:“我没看出她是杀手,却知道这酒有问题!”
汲鸠气道:“酒是铜马驿自酿的,我喝了很多年都没事儿,难不成你想说我要杀你们?”
郑吉淡淡说道:“九头鸟,你似乎忘了刚才那个女子要杀的是谁!”
“呃……”汲鸠脸孔涨紫,张口结舌。
也许心有不甘,他气急败坏道:“你倒说说看,酒有什么问题?”
“酒在你手里,你自己有眼睛,不会看吗?”
汲鸠将玉杯放下,万年立刻凑上去,杯如雪,酒如血,哪里有问题?不,等等……酒里似乎有一抹极淡的影子,长如指甲,细如发丝,游曳如飞……难道是虫子?
万年再看自己和郑吉的杯子,什么都没有,不禁愕然,难道这次刺杀不是冲他们而来?
汲鸠咬牙切齿,恶狠狠看向斟酒女子。
那个女子惨然笑道:“殿下,你别指望从我们嘴里问出什么……自从进了这间屋子,我们都已经是死人……”
下一刻,有东西从杯子里飞出,通体赤红,顷刻涨大数倍,长寸许,粟米粗细,鳞翅皆备,须眉宛然,令人恶寒。
万年眼疾手快,一剑斩去。那东西毫发无伤,嗖地一下飞回斟酒女子身上,不见了。
万年一脸骇然,像是活见了鬼。那东西莫非刀枪不入?
那女子忽然全身颤抖,狰狞如鬼,嗬嗬怪叫。
汲鸠和万年脊背生寒,侍卫们不敢上前,毛骨悚然。
工夫不大,女子寂然不动,七窍出血,面目全非。
“死了?”万年等人围上去,仔细察看。
“咦,她肚子里好像有东西……”有侍卫惊呼,众人看去,见那女子胸腹鼓起鸡蛋大一团,不断移动,像是一只盲目乱窜的老鼠。
众人不明就里,赶紧退开。
一会儿,有虫子从女子口鼻耳窍间爬出,女子肌骨迅速干瘪下去,像是身体被掏空了一样。
“呕……”汲鸠再也忍不住,连胆汁都吐了出来。
嗖,一道红光破体而出,又是那东西,比刚才又大了许多,拇指粗细,疾飞如电,朝汲鸠射过去。
“郑吉救我……”汲鸠魂飞天外,这鬼东西就认准他了,不死不休啊。
郑吉疾探两指,将那东西牢牢箝住。
汲鸠抹了一把冷汗,叫道:“把那些虫子全部弄出去,赶紧烧了!”
侍卫们七手八脚,用毡毯卷起女子尸体,连虫子一起丢到外面,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汲鸠心有余悸,吼道:“我一定要查出谁想杀我,绝不会放过他!”
话音刚落,几个被擒的婢女纷纷倒下,七窍流血,状极凄惨。
汲鸠目瞪口呆,毛发直竖。
郑吉察看了她们的情况,说道:“她们来时都服下了一种奇毒,看样子没打算活着出去。”
汲鸠无奈,让人将死去的婢女全部拖出去掩埋,像困兽一般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突然,他冲到郑吉身边,盯着还在挣扎的怪虫,两眼血红道:“这个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如果我没有看错,它应该是蛮岭罕见的金蚕蛊。”
“金蚕蛊?那是什么鬼东西?”
“大汉之南有蛮岭,其地多巫蛊之术,养蛊便是其中之一。每年五月五日,乘阳气极盛时,聚百种剧毒之虫,大者至蛇,小者至虱,合置瓮缸中密封,令其相互吞噬。经年取出,百虫余其一,蛇则为蛇蛊,虱则为虱蛊。蛊者用以杀人,入腹内,食五脏,血尽而亡。”
万年和汲鸠相顾骇然,面如土色。
“蛮岭十三蛊,最厉害的就是金蚕蛊,不惧刀剑,不畏水火,极难灭杀,除非……”郑吉没说完,突然微咦一声。
“除非什么?”汲鸠的心再次提起来,在他心里,这种东西比虎狼还可怕,简直防不胜防。
“蛮岭之术,养蛊人与蛊虫生死一体。那女子已死,照理说金蚕蛊也该毙命才对,而它依然生机活跃……莫非下蛊者另有其人?”
“不是那女子还会是谁?难不成这只金蚕蛊是自己飞来的?”汲鸠刚说完,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刚才那东西不还在飞吗?
郑吉手指一松,金蚕蛊破空飞去,杳无踪影。
汲鸠大叫道:“此等邪物不即刻杀掉,你怎么放了?”
“金蚕蛊不是谁都能杀死的。除非找到养蛊人,杀了他,金蚕蛊到时候自然会死。”
汲鸠揉着脑袋,几乎发疯。人海茫茫,到哪里找那个养蛊人?
万年幸灾乐祸:“你是九头之身,被人杀一回又死不了,怕什么?”
汲鸠气不过:“老子是被你牵连的好不好?”
“咦,这话过了啊……人家刚才要杀的明明是你,而不是本王子。要不等金蚕蛊下次飞回来,看它找谁?”
汲鸠大为恶寒,远远跳开。
他知道万年所言非虚。有人用金蚕蛊对付他,既然出了手,一次不成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除非找出养蛊人,不然早晚是个死。
“郑吉,你得帮我,不找出幕后黑手,杀了他,我死不瞑目。”汲鸠这时候觉得除了郑吉能够救他,简直没有一点儿活路。
万年叫道:“九头鸟,你搞错了吧?郑军侯还得送我去长安呢,老待在这里算咋回事儿?”
“要不……我跟你们一起去长安?”想想外面有一只杀人无形的金蚕蛊,汲鸠都要哭出来。他是有钱,可钱多也砸不死那个鬼东西啊。
郑吉道:“逃避没有用,你想救自己,就得知道谁要杀你。”
“谁要杀我?我也想知道啊……”
“你真不知道?雀鹰房的谍子都是找草吃的?”
“……”
万年不解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郑吉抿了一口酒:“没什么新鲜的——君子无罪,怀璧其罪!”
汲鸠叹道:“钱多,再加上一个王子身份,够我死上一百回了。”
万年恍然大悟:“你那几个兄弟要杀你?”
“我做梦都不希望是他们!”
“那你还等什么?干死他们啊!”
“把他们全都杀了吗?真要那样,父王肯定第一个灭了我!”
万年乐道:“那你就等死吧,大不了和那女子一个下场!”
汲鸠不寒而栗,那种死法实在太惨,连鬼都做不成:“郑吉,咱们好歹朋友一场,你不能见死不救,无论如何得替我想个法子。”
万年翻白眼,狗日的,这会儿才想起郑吉是朋友,早干吗去了?
郑吉沉默,历代王子争储最是凶险,有几个不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一不小心踏进去,生死便由不得自己。
郑吉想了想,直截了当地问道:“你的雀鹰房到底有多大?”
雀鹰房是汲鸠私下里一手打造的谍子机构,专事刺探和窃密,是他手里的秘密武器,遍布诸国,这也是他生意做这么大又一直顺风顺水的保证。
汲鸠眼珠一转:“不多……也就几十号人。”
郑吉吐出三个字:“王八蛋!”
万年大笑,嘴里的酒喷了汲鸠一脸。
汲鸠擦擦脸,豪气干云道:“你也许知道,我的生意遍及诸国,消息就是金钱,有时候抢先一步就能决定成败,没有大批人手打听消息肯定不行。那种谍子说多了不敢,五千人是绰绰有余的。”
万年吓一跳,杯子差点儿掉在地上。
郑吉眯起凤眸:“你可以去死了!”
汲鸠挠挠头,像是下了决心,正色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若要害我,方才袖手旁观便是,不必多此一举。”他伸出一个指头,“五千有些虚妄,一千上下总是有的。”
郑吉脸色稍缓,其实他刚才是有意试探汲鸠,这种事情几乎是核心机密,汲鸠不肯说,那就没有往下谈的必要;如今汲鸠肯坦言相告,说明心里真不拿他当外人。
谈不上士为知己者死,连最起码的“信任”二字都做不到,浪费口水干什么?
郑吉笑道:“凡事预者立,不预则废。谋定而后动,无往而不胜。此事你早有谋划,何须我多嘴?”
汲鸠急道:“我把裤子都脱给你看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再说此地就咱们三个,没有外人,你姑妄言之,我姑妄听之,有什么不好?”
郑吉点头:“记得以前读书,有句话叫君子藏器,待时而动,何不利之有?说穿了,无非守拙二字。”
“此话怎讲?”
“焉耆王子争储之事,原本不是什么大秘密。太子汲鹍和八王子汲鹓势大,广植党羽,闹得如火如荼。你超然事外,保持中立,看似无意染指王位,其实恰将自己陷于不利之境。你也是老焉耆王的儿子,有资格问鼎王位,关键你有钱,落在有心人眼里,你这种做法就不是与世无争,而是坐山观虎斗,有坐收渔利之嫌。有人这时候找上你,无非两点,一是贪图你的钱,二是抱着宁杀错不放过的想法,避免出现意外。不论养蛊人是谁指使的,你死了,汲鹍和汲鹓都乐见其成。”
汲鸠默然无语,大为信服。
万年撇嘴道:“郑军侯,我真是服了你。屁大一点儿事都能给你说出道道儿来。照我说,九头鸟有的是钱,大肆招兵买马,直接杀进员渠城,将汲鹍和汲鹓一刀剁了,自己做焉耆王,何必那么麻烦?”
汲鸠一脸黑线:“你懂个屁?钱多有用的话,老子何止做个焉耆王,做个西域王都绰绰有余。照你的话做,不等我屁股坐上那把金狮椅,脑袋就先被人砍下来当酒器。别的不讲,匈奴人那一关就不好过,日逐王那个老梆子不得让天狼骑把员渠城踏个稀巴烂?”
万年大笑:“说到日逐王,我倒想起一桩事儿。郑吉在赤谷城杀了不少匈奴铁鹰卫,日逐王恨不得将他抽筋剥皮。你和郑吉搅到一起,日逐王听到风声,非将你这只九头鸟拔毛活煮了不可。”
“煮就煮吧,以后的事儿谁也说不准,老子还是先顾眼前。郑吉,你说我下一步如何做才好?”
“还是守拙二字。想办法取得汲鹍和汲鹓的信任,在情势未明之前,不做出头鸟,不火中取栗,更不能成为汲鹍和汲鹓二人联手打击的对象。至于下一步,方略上有上、中、下三策!”
“何为三策?”汲鸠眉飞色舞,不觉把身子向前移了又移。
约莫半个时辰,郑吉才讲完。汲鸠拍手大笑:“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好,老子决定就这么干了,不为那把金狮椅,也得为你今天这番话不是?只是……”他的脸色又阴沉下来:“那个养蛊人还在,不杀了他,心里终究不踏实。”
万年半晌无语,他实在想不出一个小军侯哪来这么多谋略,汉人心思若个个如此,岂不是真的太可怕?
汲鸠高兴之余,忽然感叹道:“郑吉,你智勇兼具,文武双全,放之诸国都是难得之才,何不留下来助我以成大事?依你大才只做了个汉军小军侯,实在是委屈。”
郑吉笑道:“九头鸟,老子是看在半个朋友的分上才多了几句嘴,你又扯到哪儿去了?当我和万年还是朋友的话,就多上几坛枣儿红,光他娘的上干的,没一点儿诚意。”
万年拍腿大笑。
汲鸠揉揉鼻子,嘿嘿傻笑。才半天工夫,他也染上了郑吉的毛病。
4
黄昏时分,一队马贼围住了高墨城,扬言要乌孙王子交出扶虓,否则午夜之前血洗全城。
这帮马贼是蓝胡子手下,他们内讧了一阵儿,始终无法找出一个足以服从的人物。最后各方决定,谁杀了扶虓,谁坐蓝胡子那把椅子。于是纠集另外几股马贼围住高墨城,来碰碰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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