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漠蓝胡子(1 / 2)
1
终于到了嬛罗公主离开的日子,右夫人解忧亲率诸王子公主为嬛罗送行。嬛罗一一辞别,转身登上华丽的帷车,在大宛使团的簇拥下出了赤谷城,浩荡西去。
素光左右张望:“嬛罗姐姐走了,怎么不见那个家伙来送行?”
大乐道:“人言可畏,安国侯铁勒不希望在这里看到郑吉。”
素光愤愤道:“这算什么?郑吉一路护送嬛罗姐姐,九死一生,大宛国这样对待他,真是忘恩负义!”
弟史低叱道:“不要胡说!别国行事自有法度,不可罔论。”
素光撇撇小嘴,极是不服。
大乐埋怨:“二王兄真不爽利,前日那场好戏为何不叫了我去?”
万年瞪他一眼:“你想作死吗?”
大乐不怕他,笑道:“红叶楼甲字杀手真那么厉害?”
万年拨马就走。那天他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至今都觉得脖子冷嗖嗖,心有余悸。到现在还没有抓到那个女杀手,他气得要吐血,大乐当面问他,让他如何回答?
素光耳朵很尖,蹿过来问道:“二王兄又跟人打架了?”
大乐笑道:“二王兄流年不利,不是郑吉出手,你就见不到他了。”
“咦,郑吉也在……那个家伙怎么不叫上我?”素光直跳脚。
“我也没赶上呢。听说那场架打得天崩地裂,死了很多人,白昼如冥,神惨鬼嚎。郑吉一声刀来,神刀从天而降,把天都劈开了。”
素光捂住小嘴,瞪圆了眸子,满脸骇然。
元贵靡笑道:“胡说八道!那刀是跛子徐的,哪来的从天而降?”
大乐满脸向往:“不管怎么说,郑吉劈了红叶楼甲字杀手救了二王兄都是真的,可惜我不在场……那一声刀来的风姿,除了郑吉,天下还有何人?”
素光脑海里无端出现一个伟岸身影,振衣千仞岗,一刀破苍冥。小脸不由得甬红,呼吸急促,满眼都是小星星。
“我要去找郑吉!”她心如雀跃,拨马就走。
元贵靡阻止道:“你找不到郑吉,他和虎蛮出城了。”
“去了哪里?”
“不知道!”
“不知道?这是什么话?”素光恨得牙根痒,一鞭下去把心爱的小红马打得唏溜溜暴跳。
豆蒄不消心上恨,丁香空结雨中愁。
元贵靡等人个个心惊肉跳。
郑吉和虎蛮一早就出了赤谷城,来到十里之外的归雁亭。亭子建在高岗上,嬛罗公主回国,车队必从岗下经过。
日上三竿,车马辚辚而来。居中是公主的车仗,帷幔低垂。
郑吉遥望车队,微眯凤眸,如出岫之云,似临崖之松。
虎蛮牵两匹马站在身后。紫凫马不停用前蹄刨着山石,显得烦躁不安。鞍后横卧两口刀,一名吞雪,一名重渊。
深秋大漠,北雁南飞,衰草连天,关山万里,凭增无限苍凉。
车队行至岗下,紫凫忽然奋鬣扬颈,长嘶如龙。
“紫凫……”嬛罗公主突然坐起。万里西归,步步惊心。往日种种掠上心头,她猛地拉开帷幔,就要跳下车去。
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车前,她抬起头,正好看到叔叔责备的眼神。
铁勒道:“你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见了又有何用?有些人有些事终究无法改变,见与不见都一样,何必自寻烦恼?”
嬛罗颓然坐回车里,泪如泉涌。
铁勒挥挥手,命令车队继续前行。
郑吉取出鱼荻,临风吹送,箫声幽然而起,低回婉转如人絮语,正是胡杨树下那首无名野曲。江南雨落空庭,大漠长风万里。萨日湖边青荻犹在,白马城里芳踪已渺。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无关风与月。前路漫漫,请君
珍重!
车队渐行渐远,箫声缈不可闻。
2
万年去长安,除了二十余亲卫,身边就只有郑吉、虎蛮和冯无疾。
郭信伤重,行动不便,暂时留在赤谷城里养伤。
出城之后,队伍里多了两个人——黄鹄楼仙子苏子和婢女蝉衣。
苏子要将师父的骨灰安葬故土,正好与郑吉等人结伴而行。
本来乌就屠要派人护送她,被她婉言谢绝。
素光哭闹了几天,两眼红肿,解忧公主也没答应让她去长安。
乌孙多美女,走马轻风雪。
苏子头戴帷帽,骑胭脂马,白衣如雪,飘飘如仙。颜若舜华,眸若秋水,清冷幽远,风韵独具,宛如深谷中的水仙花,有一种超凡脱俗的美丽。
婢女蝉衣骑马跟随,英姿不让须眉。
万年二话没说便将自己的亲卫分了一半照顾苏子。不说苏子有仙子之名,也不说她是乌就屠的师妹,一个女孩子携带师父骨灰,万里归葬,这份勇气和情义就值得钦佩。
万年喜欢江湖,与乌就屠相比,少了几许城府和阴狠,多了几分率真和野性。他的亲卫都是江湖武夫,骑大马,背长剑,煞是威风。
一行人除了苏子和蝉衣,余者都是惯走大漠之人,吃苦不算什么,所要担心的只有马贼,当然还有那个女杀手。
蝉衣年龄还小,第一次出远门,骑在马上大呼小叫,极是开心。
苏子只是微笑,并不阻止她。
万年望着蝉衣的背影,没来由叹了一口气。
冯无疾心中了然,问道:“殿下还在为那个女杀手烦心?”
万年大为沮丧:“自那天之后,她又刺杀我三次,阴魂不散。我偏偏还杀不了她,你说气不气人?”
冯无疾大笑。
“你笑什么?”
“殿下当局者迷,不肯想明白罢了。”
“这话怎么说?”
“殿下不是杀不了吴半夏,而是不肯杀了她。”
“……”
“吴半夏身手固然不错,但老瞎子一死,铜琵琶又被郑吉毁掉,她还能厉害到哪儿去?殿下真有心杀她,别说刺杀三次,恐怕第一次她就走不脱。不提殿下身边这些江湖好手,光是府邸那些乌孙神弩就能把她射成刺猬。殿下不是每次都放她平安离去?”
“这个……”万年揉揉鼻子,这是向郑吉学的,他不知不觉也成了习惯。一遇到尴尬事儿,就把鼻子揉得通红。
冯无疾的话无疑是对的,对于杀手吴半夏,他初始的念头是死活不论,斩草除根。不想几次下来,他有些下不去手,每到最后关头,总让手下人网开一面,放吴半夏离去。至于原因,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冯无疾忽然笑道:“殿下,你该不会是喜欢上那个女杀手吧?”
“我?喜欢她?”万年瞪大眼睛,嘴巴半天都合不拢,“她拿刀杀我,我不杀她,反而喜欢上她,我有病吗?”
冯无疾伸手指指万年的胸口:“也许殿下真的有病,就在这里。”
“你……”万年哭笑不得。
苏子与郑吉走在队伍后面,别的马都不敢靠近紫凫,偏偏苏子骑的这匹小母马不惧。
苏子好奇道:“郑公子,紫凫真是天马王?”
“嗯,它的家在白马城那边的大山里,那里有个湖,很美……”不知想到了什么,郑吉的神情有些恍惚。
苏子眨眨大眼睛:“看来郑公子很喜欢那里,此行我们若是能经过那里就好了。”
郑吉笑道:“我们不从那里走,经过那里得横渡一片瀚海,很危险!我们此次沿北道行走,沿途经过不少小国和城池,虽然远了一些,但相对安全多了。”
“郑公子,听说南北两道都有马贼肆虐,是不是真的?”
“嗯,马贼早就有,这几年格外猖獗,闹得人心惶惶。毕竟万里求财,最重的还是平安二字,命都没了,再多的钱又有何用?这南北两道的确比以前荒疏了不少。”
“沿途这么多国家,为何不把马贼给剿了?”
“不是没剿过,只是效果甚微。”
“为什么?”
“要说原因,这里面的情况可多了去了。不说其他,光是那些马贼很多都是一些小国王侯之家的私兵,你说能剿得清吗?”
苏子难以置信:“那些小国王侯竟然纵兵劫掠,太可恨了,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钱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难道就没人管管?”
“茫茫大漠,沿途大小邦国数十个,彼此攻伐不断,跟一盘散沙差不多,要想管的确不容易。”
“郑公子,大汉国力强盛,兵马百万,难道也奈何不得马贼?”
“这不是奈何不奈何的问题,西域戈壁千里,瀚海无边,不利于大军长途跋涉。那些马贼行踪不定,倏忽来去,散而复聚,滑得像泥鳅一样,抓不着,逮不住,大军征讨耗费粮饷难以持久,除了震慑之外,收效甚微。”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办法不是没有,要慢慢来,急不得的。”
“郑公子,你智勇双全,若能守护南北两道,谅那些马贼再不敢猖獗,岂不是各国子民和商旅之福?”
郑吉眯起凤眸,微笑不语。
苏子姑娘心地善良,但守护南北两道岂是说说而已?那要牵涉到朝廷的方略和大汉的国策,他眼下只是一个小军侯,在这上面还没有置喙的权力。
3
十多天后,他们遇上了一伙马贼。
马贼在黄昏时摸上来,黑云滚滚,蹄声震天。
郑吉让众人护住万年、苏子和蝉衣。
马贼之所以无往而不利,靠的有两样东西:快马和轻刀。只要防住他们的冲撞劈杀,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得多。万年的亲卫都携带有乌孙大名鼎鼎的破甲弩,不说杀敌,防守还是很有威力的。
苏子脸色苍白,手足冰凉。蝉衣浑身发抖,都要哭出声来。
万年抽出长剑,要去和马贼拼杀,被亲卫们拦住。
这伙马贼人数不多,三十骑左右。
郑吉一人一马立在马贼来路上,凤眸微眯。
虎蛮迎着马贼冲过去,与敌相距两百步左右,取下野牛大弓,搭箭就射,一名马贼中箭落马。
马贼大怒,扬刀嗷呜,奔驰如风,要剁了虎蛮。
这个时候就显出虎蛮的不凡,身为天猚族射雕手,箭术之精令人目瞪口呆。只听得弓弦崩崩直响,每一箭都有一个马贼应声落马。须臾之间便有三个马贼血染大漠。
马贼气疯了,二十多匹马卷起黑色云团杀过来,誓杀虎蛮。在野外遭遇,像虎蛮这样的射雕手简直就是他们的噩梦。
虎蛮不待马贼接近,回马便走。边跑边抽冷子回头射箭,不时有马贼惨叫着坠马。
郑吉让过虎蛮,缓缓抽刀,吞雪刀寸寸出鞘。
暮色中,紫凫像一道红色闪电划过大漠,张扬而霸道。
郑吉马快,冲入马贼之中,一刀劈翻当面的马贼,一掠而过,左拳神人擂天鼓,将又一个马贼砸得倒飞出去,骨断筋折,五脏皆碎。
一个照面便有两个同伴被杀。那些马贼寒毛直竖,知道碰上了高手,立刻改变战术,舍却虎蛮,合力围杀郑吉。
郑吉长笑,一刀一马,风驰电掣如入无人之境。吞雪刀左劈右砍,血水四溅,鬼哭狼嚎。
虎蛮在外围兜杀,箭无虚发,不时有马贼应弦毙命。
为首的马贼知道这次踢到了铁板,呼哨一声,舍了郑吉和虎蛮,像狼群一样扑向万年等人,企图冲乱阵脚,令郑吉无暇顾及。
那些亲卫将万年和苏子护在当中,并不出击,只管用破甲弩攒射,马贼不等靠近便被射成了刺猬。
马贼见势不妙,丢下十几具尸体狼奔豕突。
郑吉抖落吞雪刀上的血水,单骑追杀,势若奔雷。
为首的马贼见郑吉追来,吓得魂飞天外,拼命打马狂奔。可惜他的坐骑在紫凫面前远远不够看,须臾之间就被追个马头碰马尾。
幸存的马贼早被吓破胆,眼睁睁看着郑吉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擒获他们老大,兔死狐悲,一哄而散。
郑吉将那个马贼丢在沙地上。两个亲卫抢上来,将那人绑得跟粽子似的。
一场危机化解,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最高兴的就是蝉衣,小手不停地拍着初具规模的胸脯,一个劲儿叫道:“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苏子笑道:“你应该谢的不是天和地,而是郑公子和虎蛮。”说到这里,她望向人群中那个修长伟岸的身影,贝齿轻咬朱唇,眸光迷离,如江南涣涣的春水。
“对哦……是郑公子和虎蛮救了我们,我谢天谢地做什么?”蝉衣省悟过来,娇笑不已,连蹦带跳跑到虎蛮身边,摇着他的手叫道,“虎蛮,你教我射箭好不好?”
虎蛮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女孩子这么拉手,又是这么好看的女子,一张脸红得要滴下血来,嗫嚅道:“在我们族里……女子是不能学射箭的……”
蝉衣噘起小嘴:“我又不是你们族里的人,为什么不能学射箭?”
虎蛮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郑吉将刀插回鞘里,看向马贼头目。这人身材壮硕,燕颌短须,断发垂颈。头戴狐皮帽,身穿翻领长袍,折襟窄袖。左耳垂上吊着一颗狼牙,二十多岁,极是雄壮。
郑吉问道:“你是蓝胡子的人?”
众人闻言,皆有惊恐之色。
蓝胡子是北道有名的马贼,嗜杀成性,手段残忍,曾经一天之内活埋行商五十二人。每次抢劫杀人时,都将胡须染成靛蓝色,形似鬼蜮,北道之人呼为“蓝胡子”。而此处正是蓝胡子经常活动的区域。
马贼吼道:“汉狗,你杀我兄弟。大当家的一到,你们全都得死。”
冯无疾最听不得“汉狗”二字,抡起剑鞘把那个马贼抽个大跟斗,气道:“郑军侯,跟这种杀人越货的马贼废什么话?一刀杀了省事儿!”
郑吉拦住冯无疾,派人将马贼带到一旁,他亲自审问。
冯无疾不解道:“郑军侯真是麻烦,和马贼有什么好谈的?”
万年道:“郑军侯这么做,一定有道理,咱们还是听他的。”
过了一会儿,郑吉回来,脸色凝重:“我们得准备一下,马贼也许很快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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