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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到这儿,他突然打住,振臂挥鞭“啪、嘎”脆响,“驾、喔”原来是前面又遇一土岗,老板儿不得不挥鞭驱马奋力前冲,不然半道上沉车回倒,那可是十分危险的,翻车伤人,别折马腿,那都是有前车之鉴的,幸喜车老板儿及时地就打住了情歌,不辱使命。
车上寂然,小双当听着车老板儿的情歌,虽然是嗓音欠佳,难以恭维,但那歌词儿却是入情在理,这时他忽然想到了李芹,“李芹啊,你可晓得我们一家五口人已经远离了故乡,正在想那偏僻的山村行进。你还会去小镇的西庄看我们吗?但那已是人去屋空,徒增忧烦惆怅……”
大双看着弟弟忽而忧郁忽而闪光的眸子,准知道弟弟又在联想那美好善良的姑娘李芹呐,听景生情,条件反射嘛,车老板的情歌虽不入流,但它意味深长让人向往,感人至真,真不意在民间的车老板儿口中的小调儿如此鲜活动人!真的是那李芹姑娘哟,“你一定会去西庄,当你见不到我们,已是人去屋空时会是如何沮丧加惆怅,你会灰心丧气,还是一往无前,继续我们之间的纯真的友情与爱恋,还是从此就当咫尺天涯,本不该忘,而又不得不忘……”
大胶皮车渐行渐慢,道路坡坎难行,视野林密,荒草凄凄,马见分明,人不细辨;林间不时传来布谷鸟“布谷、布谷”与喜鹊“喳喳”并不协调地合唱;林鸟幽深,二车行进,山谷依然寂寥,林深草密,风丝儿皆无,但觉如入布袋,身似蒸雾,汗下不止。兄弟二人拿着破旧的毛巾,分别给三位老人擦拭着脸上和脖子上的汗水,父母儿子祖孙三代其情可表。两位押运员汗透湿衣,想必也是酒醒多时了。但见他俩不时地拧去手帕上的汗水,满腹牢骚,愤而怒发:“妈的,这天也太闷了,一星点儿风丝都没有,热死人了,再有这样的差事可得另请高明了,吃苦费力遭罪两不讨好,下放的埋怨政府心狠无情;承受的单位肯定是无法理解,你城里不留嫌累赘,就给我们乡下添麻烦,人多地少,众口争食,这不是劳民伤财瞎胡闹吗?这到底图个啥呀!”他说到这儿,那坐在前辕上的押运员禁不住用评剧的腔调唱道:“这岂不是两麻烦哪啊……”听着这感慨同心的唱词坐在后车上的押运员也忘了擦汗,拍手击掌以表同感,以助清唱,随即传出二人无奈而又滑稽地笑声,笑声不羁,林鸟惊飞在空中散舞,鹧鸪啼鸣,啄木暂歇,马铃声响,不复寂寞.后车的老板子这时不知怎的突然来了兴致,但听她唱道:“前门你不走,你到后门儿来呀,脚步高高的抬呀啊,二人手扯手啊来到了奴绣房,坐在了象牙床上哪呀一嗨呀,你拉我的手啊,我抱你的腰,卿卿我我多么好啊,这可乐坏了我的情郎哥……”他似要继续往下唱下去,无奈嗓子干哑,只得打住。
两个押运员听得正入神,不想下面的俚曲儿突然断了,心有不甘,几乎同声呼吁:“唱啊,多来劲呐”前车老板儿听着两个押运员的夸赞,不以为然,心里话,歌是好曲儿,可惜让他哑脖子嗓子唱丢了,为了表示抗议,他突然高抬贵手,照着马腚上狠拍了两巴掌;那枣红辕马突然疼痛受惊,猛地往前窜去;坐在前辕上的押运员又一次地被颠下了车,幸好,车老板儿反应及时勒住了车闸,胶皮轱辘正挨着他的后脚停止了转动,比上一次那可危险多了,看来前车之鉴他并没往心里去,吃一堑也并未长一智;这回后面的押运员没敢发笑,他又一次跳下后车辕,“你怎么搞的,要小心啊,别竟寻思好事儿了,这要是出点差错,你让我咋向领导交代”被颠下车的押运员,脸都吓白了,他蔫啦吧唧地坐在了后车辕上,一时提不起精神来了;由于车猛然前蹿的惯性,车上的一家五口不由得同时后仰,尤其是三夫人于老太太,年老体轻几被颠起;傻儿抓紧了老母亲张嘴“啊、啊”似在安慰;三夫人虽然受了惊吓,但她还是说“不要紧,你们大家可要坐稳了,我一把老骨头了,结实着呐”;小双却不以为然,他狡黠的望着哥哥,嘴上轻声地说道:车老板子笑嘻嘻,呆着没事儿捅——;大双急捂住弟弟的嘴不敢让他说下去,下面的俚词虽是乡土童谣,可也是十分龌龊,不堪入耳;小双是想说“车老板子笑眯眯,呆着没事儿拍马屁,马毛了,车翻了,把车老板子的脖子压弯了……小双是心里埋怨车老板子,车行路远难免风险,你没事儿拍马屁股做啥哟,几个混合面的馒头就把你撑糊涂了,赶车上路安全第一啊!
两辆大车又费力地赶过一高丘岗;眼前忽然开朗,但见岔路东西,村落依稀,只可惜房屋不整,土夯低矮,营造简陋,并且是错落无致,穷根未除,一眼明见。这些房屋多依山为靠,背阴朝阳,山谷通衢却也是冬暖夏凉!
但见家与户之间相隔较远,那“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也就自然而然了;据说此地山民,大多是祖上为了避祸,才不得不逃到深山里来的;或者亦有哲人为避尘嚣战乱,远适深山,虽非田园可比,为图清净安生,日子虽然清苦恬淡,却是始终不悔,日久弥坚。子孙承继多不改其宗。
这时大约是午后四点多钟,两辆胶皮轱辘大车在崎岖的山路上爬行,已近八九个钟头,岁月不长,时日更短,这里的大队革命委员会并非青砖绿瓦,只是一排土平房,有五六合间,门前倒是平坦宽敞,想必已多费人力平整维修,大队的书记队长、会计、治保委员、妇女主任等等诸人,侍列门前;其实乃是迎接兄弟单位的押运同志,山野虽深以表礼仪不爽。
于家五口人无精打采地由双儿兄弟相搀扶着相继下了马车,活动活动身体,舒散一下久坐麻木了的腿脚;望眼四顾,此地背山近谷,那有多少可耕之地,东面的坡坡坎坎或有几许开垦之“良田”但不知此地山民熟地甚少,产粮有限,经年何以为生?想必是两位押运员已与旮旯屯革委会的负责人交接完毕,他俩走近于氏五口之家颇为严肃地说道:“既来之,则安之,以后一定要认真地接受旮旯屯的革命群众监督改造,别给咱小镇的人民群众抹黑丢脸,今后这里就是你们的第二故乡了,这旮旯屯就是你们改造再生的地方,要老老实实地接受当地的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彻彻底底地转变思想,扎根在山村,不要生出幻想,能够平安度日,谦虚谨慎地为人,踏踏实实地参加生产劳动,一定要认真地改造,对党和人民更是对自己都大有好处……”两位押运员合说的一篇冗长的政治思想教育课,仿佛面对的是五个劳改犯,虽是危言耸听,却是至情至理;于家的五口人,默默地听着,没有反应,姑妄言之姑妄听之吧,尚有何说?
旮旯屯大队的几位负责人,倒不似两位押运员那样冠冕堂皇地革命道理实训非教,山野村夫讲究的是实惠,要来干的。他们不甚明了那些冠冕堂皇,满口wen革政治的大道理,他们心里也很是纳闷儿?’本来就十分贫困的山野穷沟,为嘛还要给我们再添累赘?这不是没卵子硬要让你提溜个茄子嘛,听上级指示说,还有一户明天也要发配遣送到这里,这不是与我们争食夺粮吗?住房子那倒是没啥问题,自从解放以来,已有多家投亲靠友走出了大山,另谋出路,而且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雀往亮处飞,这乃是亘古相传的大道理!唉,换言之,这被下放遣送的家庭,总比古代流放押送到遥远的边疆服役吃苦受罪强的多的多;可是党和政府为嘛不为我们这里的穷山沟的人们思一思想一想呢,这不是胡来乱折腾吗?被遣送的下放户不但心里抵触,我们当地的老百姓更是无法理解,这不是让我们穷上加穷嘛!我们平时就是一年生产半年粮,山蘑野菜度年荒,那林副统帅说得好啊,mao主席的指示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在实践中加深理解,mao主席的话一句顶一万句!‘下放户没好物,好物不当下放户’,城市和乡镇里面不愿要的,却往我们这穷山沟里扔,这不是在甩包袱吗?……”牢骚归牢骚,政策还得执行,工作更需落实,房子现成,已修缮打扫清理完毕,住人那是没问题。只是这暂时吃粮可就成了问题,眼下庄稼成熟尚需时日,大队也没啥储备余粮,但总不能让下放户饿肚子啊!没办法?因为山里的农民早就是一年生产半年粮,山珍野菜补时光,可是那时的山珍并不值钱,况且又远离城镇去换那可怜的几个小钱儿,不够跑腿费力的得不偿失;眼下只有把生产队里饲养牲口骡马牛驴的口粮匀些出来,以解燃眉之急;两辆胶皮轱辘马车,把于家五口人送到东面紧邻谷口的一个陈旧的院落,旧屋虽不甚宽敞,却是对屋三间,这倒比小镇北街的老屋的两间房方便些,况且是独门独户,虽然围墙和栅栏都需要修整,好在一家五口都非闲人,农家里的杂活并不陌生,只要身体好有力气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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