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玻璃窗(2 / 2)
“一天毛钱,一个月是——。”我开始掰手头,掰了半天没掰白。刘全德说:“一个月二十块钱,把脚丫瓣砍下来也不够用。”我听了这话立马应:“整天凿子斧子的,小心自己的爪吧。”掂量掂量二十这个大数字,眼睛出来。我喊:“啊,一个月挣的钱平了我爸的工资,中午还白闹顿好饭吃。”“不一样,不一样的,木匠和校长哪能在一块比,就像白面饺子比高粱面菜包子,也可以安上饺子名,皮不一样馅也肯定不一样,就那破乌涂皮进肥羊肉也不香。说了,我也不可能天天有啊。”姜木匠摇摇头说:“每天要小队四毛钱,尽好事,哪能都是的。”刘全德说:“给队里四毛钱,队里给记一天的工分。”我大声说:“不,破工分不值一毛钱,不要了。”姜木匠一点不激动,说:“傻孩子,干啥就干啥呀,说得轻巧。木匠、瓦匠都一样,都要往钱。”我嚷起来:“不!钱都自己留着,不吃亏。”刘全德说:“毛孩子懂。生产队有的是办法对付,家里有人出工吧,连带上处理,秋后不给分口粮。还不听,到大队;不听,到社;整不出稀屎来。”
我一徒弟,说:“闺女,给多少钱?”“他没出徒,不拿钱,白干。”听我喊他闺女,刘全德不满地说:“小屁孩,叫二叟。”“闺女二叟。”我的话刚出口,身后的“闺女二叟”响成一片,静下来以后,姜宏伟却响亮地冒出一句:“闺女二侄子。”农村人居,拐八绕都能攀上亲戚。联姻的因由,亲兄弟喊同一个人的称呼会两样,这叫作论叫。如按照一个人一条线排辈儿,那可麻烦了,亲爹能排成三孙子。一句闺女二侄子引起一群孩子哈哈大笑,刘全德把脚一跺:“小兔崽子!”孩子们一哄而散。姜木匠面带微笑说:“瞧瞧爷爷给起的小名,真绝。”
我家的玻璃窗好了,灯窑后面的木板换成玻璃,煤灯还扔不得。屋门上面的亮子换成玻璃,是一条一条窄玻璃拼成的,把灯泡亮子里侧,外屋地也亮起来,一盏灯照亮两个屋,妈妈把外屋的灯掐了,省下一盏灯的电费。
刘老师在大队部的大黑板上刷好白色标语:实现农业现化。在字头用彩笔画一弧彩虹成了他的标,他在端详自己又瘦又硬的大字,发现不满之处就描上一笔。“云飞。”我爷爷问:“啥是农业现化?”刘老师答:“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机播耕飞机撒药。”“云飞,啥时候实现?”“快。”我爷爷问:“我等到了吧?”“您老说的,肯定能到那一天,这电灯不是已经有了吗。”
姜木匠在宝三爷家玻璃窗,完拾工具的时候说:“我家也换玻璃窗,木好说,这玻璃难买。”高瑞见多识广,议说:“自己往背,玻璃厂的门市不用批条子,没有限量标,随便买,要背得动。锦州到秦皇岛玻璃厂坐火车,锦州到咱们家十多里地,人空手一个白天走到家。背着玻璃走上一白天连半宿肯定能到家。”“还说,的方法能行。不用背整块的玻璃,那样没法子背。我好窗户,量好尺寸,玻璃割成小块,好包装好运输。”姜木匠赞同这方法,还附带上一个可以实施的方案。高瑞问:“下一家是谁家?”“高永胜,下一家是杨永奎,还有狄支书家在等,年前是没闲时间啦。”高瑞低头说:“都是村子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高表,我脸也不小,起码比我屁股大。”高瑞击姜木匠,“干吧,小心的爪,爸妈就给俩。唉,说,爸妈要是当木匠,娘胎里就给安上四爪,现在四个蹄刨,那多来劲。”
背玻璃,不是说,村里十多人真的去背玻璃,兜里揣着大饼子咸菜疙瘩,讲究人儿背个绿漆的军用水壶,借都借不到水壶的挎个大葫芦头。晚上蹲火车站,往返用了四天的时间,掌灯时分,当队伍出现在村子东头的时候,男女老少齐出动,站在东壕上鲜景。
天后,村里又迎二批,着是三批、四批······
背玻璃的带头人是田宝坤,他说:“兜里不揣着介绍信火车站都进不去。一身破烂衣服,人人脖子上围着着垫肩,袖子上带着套袖,穿着补丁补丁的衣服,包裹玻璃的棉是家里破的,露出来的棉花都是黑色的,城里人瞧大秧歌似的我们,肯定认为是一群盲。”
杨山跟大堆儿出了人生的唯一一远门,他家有住人的两间屋子换玻璃窗,他的体力有富余。我爷爷杨山给捎两间房的玻璃,这是给大叟的院房子准备的。杨山说:“行啊,我背两间房的走一趟,背四间房也是走一趟。”爷爷许诺:“山,给我捎玻璃,我请大吃一顿。”“大叟,就吃过水挂面条子,多捞点儿,就吃鸡蛋葱花大酱卤子,多一个鸡蛋。”“行!给煮两子儿挂面、多仨鸡蛋。”送玻璃的时候,他说:“我轻易不进城,一进锦州就赶上个大集。”我爷爷没听懂,问:“说的是啥?”“我说赶上大集,那人哪,咯攘咯攘的,样子是散集儿。”我爷爷笑了,说:“哈哈,赶上锦州城里的大集?”“嗯哪。”田老叟说:“老赶,人家那叫下班。”。
吃完碗面,捞八碗。爷爷说:“山啊,我可以了,吃了。”“大叟,碗不多,八碗不足性。”爷爷说:“大叟不是怕吃。”“我,怕我撑着。大叟,我跟说啊,按照猫冬饭量带的大饼子,这几天我就没吃饱过,净喝大凉水来着。”
姜木匠忙得焦头烂额,对徒弟说:“嗨,家里好多的该干了,真像高瑞说的四个蹄刨该有多好啊,大豆腐该,粘豆包该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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