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皑皑(2 / 2)
我扶起她道:“夫人放心,本宫定然转告皇上,”又道,“若真有此事,本宫相信皇上会秉公处理的。”
送走邓夫人后,已是接近傍晚时分,来至养心殿,暮色已经模糊起来,堆满晚霞的天空也渐渐平淡下来,没了色彩。范长禄守在殿外,面色灰白,我走上前,范长禄给我开了殿门,进去后,见载湉人不在里头,我就知道他必是穿过了屏风后恬澈、安敦两小门去了后殿。
我自然也入了过去,后殿北墙设雕龙柜,南窗下设有雕龙床。几许剩余的昏昏光亮从南窗玻璃上投进来,柔柔打在载湉阖目养神的面上,四下安静,载湉正和衣躺在雕龙床上,我走近看见他修长的睫毛正上下轻微抖动着,便晓得他一定没睡着,只往里头挤了挤也躺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我低低道:“皇上,奴才有话要说。”
“说。”
我侧脸看他一眼,他依旧闭着眼睛,似是想逃避什么,“邓夫人今儿入宫受封?”
“嗯。”
我仰目望着天花板,静声道:“邓夫人今儿下午来景仁宫找过奴才了。”
“说话吧,”见我疑惑地“嗯”了一声,他缓缓睁眼,侧过身子来,静静看着我说,“邓夫人是去景仁宫找你说话的吧?”
我这才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道:“是。”
他也只是“嗯”了一声。
我随即拉了拉他的衣袖,盯着他道:“只不过,夫人说得话倒让奴才很是惊讶。”
他问我:“什么话?”
我认真道:“皇上可知道黄海海战的真实过程?”
载湉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继续说道:“壮节公所在的‘致远’舰最后毅然全速撞向日本主力舰‘吉野’号右舷,决意与敌同归于尽。倭舰官兵见状大惊失色,集中炮火向‘致远’射击,不幸一发炮弹击中‘致远’舰的鱼雷发射管,管内鱼雷发生爆炸导致‘致远’舰沉没。壮节公坠落海中后,其随从以救生圈相救,被他拒绝,并说:‘我立志杀敌报国,今死于海,义也,何求生为!’,所养的爱犬亦游至其旁,口衔其臂以救,壮节公誓与军舰共存亡,毅然按犬首入水,自己亦同沉没于波涛之中,与全舰官兵两百五十余人一同壮烈殉国。”
说完,我鼻头一酸。
载湉眼中也有些晶亮的东西,怔怔地盯着我说:“这些你是怎么知晓的,竟就像在当场一般?”
我也怔怔地看着他,差一点我就想顺势告诉他我究竟是谁,来自何方,片刻后,我的理智还是压下了我的冲动,只是缓缓道:“邓夫人说的,”稍低一低眸,又道,“也是回来的官兵告诉邓夫人的。”
他深深出一口气,点一点头,“终是朕负了他们。”
“可是皇上一定不知道,‘致远’沉没后,‘济远’管带方伯谦以及‘广甲’管带吴敬荣临阵脱逃。”我话音刚落,载湉身子猝然一震,一下坐起,抓住我的胳膊挣目问:“谁说的?!”
我道:“邓夫人。”
过了一会儿,载湉叹息一声,一晌无话,直到外头天色尽暗,我起身点灯时,他才沉沉道:“除‘致远’舰以外,‘经远舰’以一敌四,拒战良久,其管带林永升不幸突中炮弹,脑裂阵亡,帮带大副陈荣和二副陈京莹也先后中炮牺牲,最后中弹累累,左舷舰首向水中沉,全舰官兵二百余人,除十六人遇救外,其余全部阵亡。说起来,一切都是朕的过错,明知这将是一场必输的战争,却还是让这些官兵冲锋陷阵,殉国而亡,朕……凭什么,凭什么决定他们的生死?”又叹息道:“临阵脱逃恐也是求生吧。”
我一蹙眉,放下手中的燃烛,回身走近载湉道:“可是皇上,他们是大清官兵,他们领着朝廷俸禄,这是他们的职责所在,用壮节公的话说就是死得其所,像主帅叶志超以及‘济远’管带方伯谦、‘广甲’管带吴敬荣若不严加处置不以平军愤民愤,此等宵小之徒根本不配在北洋水师中与壮节公等共处之。”
载湉沉声道:“但若是处置了方伯谦、吴敬荣,北洋水师可就真的只剩下个空壳子了,他们可都是北洋水师中从外国进修回来的最顶尖的人才。”
“那就重新再来。”
载湉默然无声,伴着红烛摇曳,仿佛烛柄上一点一滴流下的是滚烫的泪,过去片刻,他忽肃声道:“若要处置,那么该处置的,就一个都跑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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