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巧捉泥鳅(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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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潭被高高的堤坝所围困,里面的水位要比龙潭沟高出八九米。满池的污水找不到出路,日积月累后开始发黑,逐渐渗透到地层深处,慢慢地侵入地下水,沿着裂缝从地表冒出来,以各种形式危害庄稼和果园,其中受害最为严重的是菜地。曾经有过一段时间,城里的居民听说是河口村种的蔬菜就无人问津,乡亲们都要撒谎说是坝子里挑来的小菜才能出手。没过半年,附近几个村庄也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大部分水井里出现异味,就连识途的老马都不愿饮用这些充满化学气味的脏水。

蔡勤一刻也不敢松懈,每日从清晨到下班都紧盯住龙潭,高度戒备的心态让他茶饭不思。他还是头一回看到有人要自寻短见。这一连串的恶性事件都与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他在出国之初只要向胡俊打小报告,也许能够避免悲剧发生。久而久之,他的心理起了不为人知的微妙变化。

刘秀丰纯粹是个糊涂蛋,办了错事仍然不思悔改,没有勇气跟资本家抗争。他为了逃避亲戚们的责问,不惜远走他乡到深圳打工,把年迈的父母丢给众位姐妹照顾。他在城市里过得逍遥自在,却让老父背上天大的黑锅苦度岁月。

刘百泉心怀愧疚,千百年来养育刘氏宗族的龙潭在他的手中毁于一旦。他被刘秀兰救起的第二天,抱病到村外观察过造纸厂的动静,远远地看见龙潭已被密密麻麻的铁丝网围住,网眼小到钻不进一只花猫。路口上仿佛还有人值守,不许闲杂人等靠近半步,把周围的气氛搞得如临大敌一般沉闷。他手握一纸无用的合同,真是叫天上天不应,叫地大地不灵,没等到秋后便卧床不起,成了三天要吃两副中药的老病号。

刘长文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时常给刘百泉送些时令果蔬,就像儿子一样帮助老两口干些挑水劈柴的杂活。在众多的刘姓子侄中,刘百泉历来最看重这位后起之秀,和他谈心不用隐瞒观点。他们俩人之间的见解比亲生父子还容易产生共鸣。

李济源也从城里赶来。他特意到龙潭边上走了一趟,周边的环境满目疮痍,潭内的情况几乎到了污水横流的境地。他抽身来看望岳父,大家坐在院子里共同商讨对策。

何花每次洗菜的时候都要唠叨两句,说:“老头子,这些白菜帮子上的筋脉都被污水染黑了,吃到肚子里保不准会坏事。田里种出来的大米不知道含有什么重金属,影响到孩子们的生长发育,坑害下一代那才是造孽哟。”

“我听说附近几个村子的地下水也遭到同样的命运,掘地三尺便能见到乌黑的土壤。”刘百泉侧卧在躺椅上,说:“长文啊,我的文戏已经唱完,你的武戏何日才能登场。赶快带领乡亲们去扒了那道堤坝,让那些自命不凡的工厂主也尝尝农民的厉害。我就不信这个邪,谁说土法子治服不了洋大人。”

刘长文放下手中的砍刀,说:“老叔,我们村里意见不统一,光靠我们这帮年轻人恐怕难成气候,还得众人拾柴火焰高。”他把目光投向广阔的田野,说:“在曲靖的土地上发生这么严重的事,我相信大部分有良心的人都会认真思考出路在何方?只有获得他们的支持,才能打压下段经理的嚣张气焰。”

何花重温陈年旧事,说:“我们这一带从祖祖辈辈开始就过得很好,没遇到危险也没有遭到任何损害。唯独建起工厂就出现这么多的怪事,弄得村里的副业一直不景气。现在连吃水都要多走三里地,到剪草河去寻找山泉解渴。”

“众所周知造纸厂是部赚钱的机器。”刘百泉坐直身子,说:“厂商破坏了当地的农副业,大家就不应该对他们如此友善。段经理不能出于贪财而使大面积的耕地受到威胁。我们再不联合起来反抗简直没有活路了。”

李济源认为动粗并不能解决问题。岳父只想在堤坝上开个口子,放出龙潭中的臭水,没有必要聚众闹事搅得满城风雨。他替刘百泉按摩着腿部的肌肉,说:“你带人筑这道坝的时候用的是什么材料。”

刘百泉一时懵懂,无法回复他的问题。刘长文似乎听出点道理,说:“老叔当时为了不让污水倒灌进龙潭,率先跳进水里挖取沟底的淤泥打成这条堤。他们没有用过半点沙石和树木。”

“这是一条毫无根基的河堤。我们完全可以利用堤坝内外的水压差毁了这个拦路虎。”李济源向他们面授机宜,说:“刘长文可以带上两个好伙伴去龙潭沟里捉泥鳅。”

深秋带来无尽的凉意。灰暗的天空中布满厚重的云层,昼夜间的温差已经超过十度。山里的树木早已披上秋装,落叶随着西北风飘下河谷,在水面上打着旋转。山崖上生长着几棵枫树红的似火,点缀在松树丛中显得格外醒目。

刘长文乘着天气晴好,扛上锄头直奔龙潭沟。刘良评带着两只粪箕以供取土之用。蒋亚阳提着木制水桶准备装小鱼小虾。他们的身后还尾随着十多个孩子看热闹。蔡勤注意到这些人的行踪,走出工厂大门来到沟边。刘长文纵身跳到齐腰深的水中,在龙潭的外围挥起锄头挖土,不到半个小时便在沟里筑起一条水坝。蔡勤看得饶有兴趣,知道他们想抓些鱼虾改善伙食。这在农村本来是无可厚非的事。村民们往往会利用农闲时光抽干池塘和某段河道里的水拿鱼摸虾。

他们三个人轮流着用木桶舀干围堰里的水,淤泥上面显露出活蹦乱跳的鱼类。刘长文和蒋亚阳开始手忙脚乱地四处抓取小鱼。刘良评仍然不满足今日的收获,又用双手扒开淤泥,开始捉钻进沟底的泥鳅。他似乎占有世界上最充足的时间,埋头逐段向前推进,距离龙潭越来越近。他伸出右手正要掏空坝脚,忽闻刘长文大吼一声:“大家快跑。堤坝要崩塌啦。”

蔡勤站在岸边,眼睁睁看着摇摇欲坠的水坝逐渐向外倾斜,支离破碎的底部崩开一条裂口,混浊的潭水激射而出。刘长文反手将盛满鱼虾的木桶丢给随行的孩子们,拄着锄头飞身上岸。蒋亚阳抓住野草爬到沟沿上。刘良评行动稍微迟缓一点,整个身子浸泡在水中,借助同伴的帮助才脱离了危险。他们刚站稳脚跟,随即传来一声巨响,日久失修的拦河坝轰然倒塌,一池臭水破堤而去,深潭中露出半截黑漆漆的石壁。孩子们发出一阵狂野的欢笑,撒开脚丫子跑得无影无踪。刘长文口含食指吹出悠扬的哨音作为回应,带领同伴转回村庄。蔡勤站在北风中继续发呆,面对眼前的情景束手无策。他只好拖着无力的脚步走进造纸厂,等着聆听段老板的怒吼。

满河的污水顺流而下,前锋在十分钟后经过南门桥,引来许多路人驻足观望。李平正在桥洞下面和几位老友垂钓,突然闻到一股刺鼻的恶臭冲天而起,紧接着河面上响起“噼哩啪啦”的水声,一群小鱼在杂草丛中瞎蹦乱蹿。

高颂邦急忙举起鱼竿,从浮漂以下的尼龙线早被这股浊流染成紫黑色。他掏出毛巾擦尽鱼钩上的浑水,说:“这是从那座工厂排出来的废水,把河里的鱼虾全呛死了。再照这样下去的话,只怕水生植物也要濒临灭绝。你我从此以后无鱼可钓啦。”

李平收起鱼篓,说:“南门河上游建有一座造纸厂,除了他们之外没人会往河里排污。”他还得赶往水利局,把城外发生的事情告诉李济源,让他尽快采取措施制止不法行为,说:“我们还是快走吧,当务之急是离这股污秽越远越好。”

邵凯森平日里喜欢写点时事述评,怎肯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抨击社会上的缺德事,说:“老高,你儿子不是在电视台工作。你可以打个电话叫他来采访,把此类严重破坏生态文明的事件公诸于世,让全体市民认清资本家的丑恶嘴脸。他若能挺身而出为环保事业大声呐喊,说不定到年底还能拿个新闻奖。”

高颂邦出于义愤,当即表示赞成他的想法,再也不能放任外资企业胡作非为。三个老人家收拾好渔具,提着一天的收获爬上河岸,挤在路边的小商店里打电话。他们在原地等了将近五十分钟,曲靖电视台的新闻采访车赶到南门河畔,高意肩扛摄像机拍下满河滚滚而去的污水浊浪。

龙潭里的工业废水流进南门河,很快就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市民们把所有的责任都归结到政府不作为的层面上,纷纷要求严惩排污黑手。段杰首先想到的是如何应对水利局的处罚。目前的补救措施只有重新筑起堤坝,赶在停水之前消除隐患,再想办法平息民愤,整顿好周边环境再做进一步的打算。

中午的时光过于悠闲。段杰顺着泥泞小道走进河口村,必恭必敬地拜访了村民小组长。曹苇伸长四肢斜靠在火塘旁边,只是象征性地抬起上身和他握手,叫妻子泡上一壶烤茶用来待客。他的整个心思还沉浸在电视剧里,没把到访的客人当作一回事。段杰拨弄着通红的火炭,说:“老曹,我真佩服河口村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竟有此等高人能够在我眼皮子底下毁堤泻流。”

曹苇还以为他是到村子里来追查元凶,说:“段经理,讲话得有证据。我敢拍着胸脯向你保证,河口村的农民绝对干不出这种事。你还是留着精神多到其它村子走走,或许能找到一点线索。”

段杰丢下手中的木棍,说:“我今天不是来发泄私愤,只是希望谁把厂里的水坝给扒了,还请他照原样筑起堤坝。至于工钱嘛我一分钱也不会少给。”

曹苇闭上双目,把左脚翘得比脑袋还高,大有慢待客人之嫌。他轻声拒绝道:“我的段大经理,你就是出了天价也没人敢做傻事。”

这个贪婪的杂种,他竟敢背叛友情视金钱如粪土,以前得到的好处费还少吗。段杰大惑不解地说道:“曹组长,你是肉多嫌肥,到手的钞票都不想赚了。”

曹苇拿起遥控器调到曲靖电视台,《午间新闻》正在播放南门河被重度污染的实况。摄影记者采用写实的手法拍下整个过程,从河里捞上来的死鱼还附着一层不堪入目的化学物质。年轻的女主播没有点名批评任何企业,只是含蓄地说是某某工厂制造了这起生态灾难。她在节目的最后还附有短评:我们的政府部门应该有所作为。

段杰总算认清形势,这是他经商以来遇到的重大挑战。毫无疑问在舆论的高压下没人敢越雷池一步。曹苇也会尽快跟他撇清关系,不接受造纸厂给予的任何恩惠。他要重新筑起堤坝,逃避惩罚已是万万不可能的事。他马上想到要扭转局势还得主动出击,坐以待毙不是大老板的风格。

房门响处,蔡勤打着一把雨伞匆匆而来,似乎有话要讲又不便言明。曹苇起身走到屋外活动一下筋骨,埋怨天不从人愿下起连阴雨。蔡勤的声音略显紧张,说:“潇湘水库发函来通知我们厂明天要停水。”

段杰早就做好了预案,说:“你先去通知保障部门转换供水系统,对接自来水管道供应生产。我稍后就来,再和总工程师商讨对策。”

曹苇站在窗外轻声叹息,一个好心人怎能跟偶尔犯错的朋友赌气。他转进门来说道:“段经理,你不是和李济源订有君子协议,可以在这个上面动脑筋。”

段杰听从村民小组长的劝告,接过雨伞立即返厂。蔡勤得到他的授意先走一步,赶往泵站安排新的工作任务。任保鑫早早地迎候在厂门口,弓着腰把上司接进办公室。他奉命请来总工程师,带着谄媚而不是尊敬的笑意替他们准备好饮料,在退出这间装饰考究的房间时仍然不忘带上厚重的防盗门。

屋里只剩下他和菲利浦两个董事会成员,也是造纸厂最为核心的决策者。他们之间的意见终于在这个多雨的季节里高度统一。在如何利用龙潭上他们曾经有过不小的分歧,菲利浦试图阻挠他不要竭泽而渔,实践也证明总工程师富有远见。因为总工程师正在沦为李济源的代言人,才使段经理无法接受如此美妙的善意。这些搞工程技术的人抱着偏见,一点儿也不懂商业运作的规律,追求利润是每个职业经理的终极目标。无钱可赚谁还愿意没白没黑地拼命工作。如果真有此类人存在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不幸。时至今日,他们受到利益的驱使不得不慎重考虑如何把损失控制在最小范围之内。

段杰战抖着双腿,仿佛全身已被寒风冻僵,说:“全体股东大会要求我们寻找切实有效的方法控制住日趋上涨的生产成本。我想在十二月份把这件事办好,绝对不能影响到明年的工作安排。”

菲利浦捧起尚有余温的咖啡,说:“电视台已经曝光,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挽回名誉,不要再让投资环境永无休止地恶化下去。乡政府不会追究我们的责任,亲手毁掉他们招商引资栽下的摇钱树。他们还得靠造纸厂来增加税收,扩大基础设施建设。”他喝上一口饮料,用相当隐晦的语气说道:“赵友佳离了我们就拿不出像样的政绩来邀功。他的政治生命只能终止在乡长这个位置上,下半辈子必将成为名副其实的妻管严,说话做事都得看老婆的脸色。”

“我们已经细化成本管理,没有多大的空间再来开源节支。”段杰打开空调取暖,说:“你我都有深切体会,最近一段时间随着物价的上扬,原材料的价格见风就涨。我最近还听到工人的呼声,说是政府制订了最低工资标准,他们也要增加工资奖金。这些不利因素都加大生产成本在经营活动中的比重。董事会怎么就不想想纸制品也在水涨船高,销售所得的利润已经抵消了风险,还在一味地指示我们要降低成本。”

菲利浦采取及时发言的方式把讨论拉回到主题上,说:“现在的关键问题是要继续使用免费的河水来进行生产。段经理,你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强者,不能遇到一点挫折就萎靡不振,在事情没有成定局之前还有挽救的机会。”

段杰感到浑身乏力,说:“你是知道的,长期以来我一直按照自己的意志处理公务,忽视了许多合理化建议。”他的暗示直接而又明显,由于心力交瘁他想广泛征求意见,说:“菲利浦先生,你还有什么高招吗?”

菲利浦也没有什么好主意,只会套用老经验处理新危机,说:“你手里握有一份合同,那可是我们的救命稻草。你不必在意我的直率,我很清楚你的苦衷。中国兵法博大精深,背水一战也能险中求胜。非常事件就要采用极端手法来解决,你为什么不用法律来维护造纸厂的正当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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