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花样百出(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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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一个意外的收获。段杰听完他的汇报,心里的底气更足了。他手里又多了一张可用之牌。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企业要面对的主要执法机关是环保局,而非其它政府部门。蔡大川误入迷途,亲自把儿子送上门来,这是每个经理人可遇而不可求的大好事。今后要善待蔡勤,想尽办法榨干他身上的政治资本,营造一个优越的发展空间。

段杰整天都在推敲和水利局谈判的所有细节。他决定采用张仁的策略,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先行示弱,尽量满足对方提出的条件。这并不代表张仁有超乎想象的能力,只能说明他的主意更适合自己的胃口。段杰在临近下班的时候按照李济源提供的电话号码拨通水利局,向他们提出新的会谈方案,工厂方面由他和主管技术工作的总工程师出席,希望水利局增派一名政工干部为即将签署的协议把关。他的倡议很快获得批准。这又是一个好消息,第二个人的参与意味着有机可乘。他可以从中窥探到水利局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由此形成的裂缝有利于各个击破。

唐景勋带领人把会议室稍微布置了一下,作为本次会谈的地点。他坐在窗前静候客人的到访。也许是出于心灵感应,他不喜欢分派给自己的任务,签订个商业契约也要政治做秀,纯粹是在瞎扯淡。单从分工上来讲,他处在权力中心,职务都比李济源高上一个层次。只能由他来牵头组织这次小型会议,最终的责任也要他来担当。他可不想羊肉没吃着反而弄了一身腥。

李济源前往大门口迎接客人,说笑风生地把他们请进来。大家互相寒暄,很有礼貌地一一握手,按照主客顺序各自入座,隔着一张桌子讨论今天的议题。他有十足的信心主导这次会谈,绝不能让段经理在珠源大地上肆意妄为。

段杰的发言直插主题,造纸厂试机成功,马上要投入正常生产。正如众人所知,李济源在七十年代中期对龙潭的测量无比准确,潭中的出水量无法满足现代化的流水线作业。他在一个错误的地点建了工厂,急需得到政府部门的大力扶持。造纸厂创造的利润十分可观,每年上缴的税收能够带动当地的经济上升二个百分点,还能为城镇就业提供上百个工作岗位,各级领导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一股河水能救活一个濒临倒闭的企业,与其让它白白流淌掉,不如献出来造福一方百姓。他振振有词地说道:“李科长,你伸出手来拉兄弟一把。南门河水可是我们的救星啊。”

李济源摊开文件夹,说:“段经理,我们有幸坐下来商谈贵厂所面临的困难,应该遵循事先讲好的条件,彼此之间拿出点诚意。”

段杰的鼻梁上沁出少许汗珠,说:“小蔡已经把你的意思转达给我啦。我只有一事不明,你为什么要护着河口村的老农民,为了那眼龙潭甘愿受尽磨难。因为你是刘百泉的女婿吗。他们拿到出让土地的钞票,我估计不会分一元钱给你。我的科长大人,你早该醒醒啦,我才是供给你衣食的纳税人。这种事要是放在外国,我完全可以通过合法途径告你滥用职权。”

李济源并不把人身攻击放在眼里,说:“段经理,恕我直言,您偷排工业废水的行为是违法的。即使在最自由的国度,他们也不可能由着您的性子胡作非为。”他怎敢玩忽职守,说:“西方世界走过二百年的工业发展道路,所付出的代价十分惨痛。江河湖泊受到重度污染,天空降下酸雨侵害大面积的农作物,温室效应正在危害整个地球。您不用急于申辩。我只是告诉您真相,而不是我个人的成见。企业家靠什么赚钱,这不关水利局的事。我想说的是您使用的手段不太文明。您不能出于贪财毁了龙潭,留下满目疮痍让政府埋单。”

段杰流露出失望,说:“我投入金钱和精力,你们消耗环境与资源,就是为了共同谋发展嘛。这对每一方来讲都是十分公平的交易,并不存在谁吃亏的事。”

李济源不敢苟同他的认知,说:“您也是周游列国最终选择了曲靖,理应知道污染一条河流容易,要治污却比登天还难。”他合上文件夹,说:“我还是那句话,不按规矩办事休想让潇湘水库开闸放水。”

段杰瞟了一眼屋里的人,期待唐景勋或是菲利浦能够站出来帮他说情。唐景勋终于明白了胡局长的刻意安排,是要他在双方谈不下去的时候出面劝和。眼前这两个开始顶牛的人昔日曾是对手,数年来斗得难解难分。段杰仗着财大气粗侥幸赢了一个回合,依旧不改咄咄逼人的架式。李济源据理力争,始终坚守自己的信念。他也知道李济源不是一个爱记仇的人。他所讲的每句话都是在维护人民的利益,绝对没有掺杂半点私心。

唐景勋试图打破僵局,说:“段老板,有舍才有得嘛。你是来求财的,何必要发这么大的火,多栽花少种刺有利于团结,事情就好办啦。我们水利局也变通一下,要替厂方着想,帮助他们解决实际困难。”

段杰的眼里闪过一丝得意之色。他熟练地运用谈判技巧,采取攻势分化对方的阵营,从中找出薄弱环节加于利用。他似乎听从了唐景勋的规劝,马上做出实质性的让步,拱手将起草文件的工作交给李济源完成。李济源只要求他们早日安装污水处理设备,对其它条款全部依照造纸厂提供的蓝本拟定内容。双方商定一切从简,等到协议打印好,先由唐景勋盖上水利局的大印,再派专人送给段杰签字后立即生效。

唐景勋请客人逗留一会儿,让李济源把拟好的文稿送给领导过目。他俩只是谈判负责人,最终的决定权还在胡俊手上,必须得到他的认可才能照章办事。段杰很乐意和他交朋友,说好晚饭后一起去溜冰场同台竞技,在风驰电掣之中体验不一样的快感,让疲惫的身心得到彻底放松。菲利浦从进门直到签字一言不发,此刻也变得活跃起来,随意找个借口握住唐景勋的手,称他是水利局的后起之秀,帮外商解了燃眉之急。

十一点钟,胡俊在办公室里等来谈判成功的消息。李济源讲了一些鲜为人知的情况,足以使胡俊相信厂方缺乏诚意,在暗中玩弄以退为进的手法,拿到政府部门的批文后还会变相往龙潭沟排污。胡俊认真审阅每一项条款,说:“你们讲和了,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水利局毕竟不是执法机构。你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啦,剩下的问题让其它部门去解决吧。我想段经理迟早能理解这样做也符合他们的长远利益。”

“他给水利局出了道难题。”李济源小声请示道:“他们一旦违约,潇湘水库可否切断供水以示惩戒,让厂商明白我们是言出必行。他们不愿履行协议,我们今天的努力将会付之东流。”

胡俊放下手中的协议,说:“这是你的杰作,当然要由你来监督。执行中出现什么问题,我们再做商榷。”

李济源不想让这些预防措施流于形式。他从上司闪烁其辞的言语里听出少许苦衷。胡俊并没有做任何指示,表明他受到某种压力,很难在经济大潮中筑起一道防波堤。李济源为了保险起见,说:“老胡,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把第七条抄下来给我留作存档。”

胡俊不解其意地说道:“你何必多此一举。”他向前倾斜着身子,说:“普天之下还有何物比你我的交情更为真实。”

李济源抓起一张白纸,按在办公桌上奋笔疾书,说:“这是本文的精髓:造纸厂必须从即日起购置污水处理设备,利用循环水供应生产,并以年底为期停止向附近的河沟排污。好啦,请你签名吧。否则的话我撒手不干。”

胡俊拗不过他的执着,接过笔在纸条的右下方签字,说:“你想金蝉脱壳。没人会吃错药去接手你扔下的烂摊子。好好干吧,这是你多年的心愿。我今日帮你完成了,你不但不感谢我,还要提出这么苛刻的条件。”

李济源将纸条装进上衣兜里,重返会议室告知他们会谈结果得到上级的批准。段杰满脸堆笑地和每一个人告别,带着菲利浦离开水利局。他在上车前看了一眼水利大楼,这幢外墙刷成奶白色的高楼露出毫不起眼的裂缝,不少地方留下雨水的痕迹。没有经验的人无法从外观上察觉到这些变化。他善于从细微处入手,没有什么瑕疵能够逃过他的眼睛。

菲利浦在城郊下车,独自一人打的回到工厂,错过中午的饭点。段杰还要留在城里招待朋友吃饭,临行前特意吩咐他按原定计划行事。菲利浦亲自动手调制两杯鸡尾酒,市内的麦当劳派人送来刚出炉的面包,还有一份预订的鸡翅和香肠。他叫来蔡勤一起品尝美食,说:“小蔡,你们这里的香肠有股怪味,散发着内脏的腥气。鸡肉也烤得太焦,丧失了宝贵的营养成分。”

蔡勤从未啃过洋面包,说:“我没出过国,不知道西餐的好坏,无法评判这类食品是否因为加工不当失去原有的风味。”

菲利浦放下餐刀,说:“我这儿有一份差事,能让你渡过大洋,到巴黎去欣赏夜景。”他把法国的风景描绘的美轮美奂,说:“你如果感兴趣的话,还可以攀登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埃菲尔铁塔,在顶楼餐厅里吃到最正宗的法式小牛排。”

这是每个旅游爱好者梦寐以求的事。蔡勤上钩了,他一心只想着出国去游山玩水,没注意到总工程师嘴边的诡笑。他毫不掩饰内心的激动,说:“我很高兴,你们谈判成功了,把采购设备的任务交给我作为奖励。”他莫名其妙地表了忠心,说:“我不会让你们失望。”

“董事会早跟对方谈妥,我们只须派个人过去跟厂家洽谈,办完相关手续他们会向中国大陆发货。”菲利浦佯装醉态,说:“你做好准备,争取在下个星期出发,到法国把那套净水设备空运过来。”

蔡勤的脸上顿时失去血色,连笑容也僵化在嘴唇旁边。他无法搞懂菲利浦是在讲醉话还是原先的计划有变,抑或是他的发音出现偏差。英语在地域上有欧美之分,语法的运用存在着很大的差距,许多长期从事翻译的专业人士也有弄错的现象。蔡勤真希望是自己误解了他的话意。

菲利浦没容他多想,推说头脑昏沉需要休息,躺在长沙发上假寐片刻。蔡勤不敢惹怒顶头上司,放轻脚步退到屋外,轻轻地带上房门。菲利浦睁开一只眼睛笑了,冲着消失在门外的身影扮个鬼脸,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早该吃点苦头。只有磨掉他身上的棱角,才能收服这匹失蹄的野马。

离出国还有一段时间。蔡勤可以向段经理求证一下行政命令的真伪。他数次走过厂部办公室,多方打听后得知经理不在厂里,留言说他在金麟饭店请客吃饭,没有急事不要打扰他的雅兴。有钱就能任性,这个世道真的变了。

蔡勤乘车路过市中心,忍不住瞧了一眼灯火辉煌的金麟饭店,有钱人正在里面大宴宾客。段杰打着饱嗝走出门,一边剔牙一边转过头去和唐景勋聊天。张仁如同小跟班紧随其后,手里拎着一瓶喝剩的茅台酒。任保鑫点头哈腰替他们打开车门,卑躬屈膝好像一个佣人。阴险的资本家又在挥金如土,借着酒会明目张胆地拉拢政府官员。

蔡勤耐心地等候了五天,直到星期一上午才见到段杰驾驶着奔驰车出现在厂门口。他跑上去拉开车门,说:“段经理,我有一事不明,想来向您问个明白。我作为你们之间的传话人,亲耳听到李济源提出的条件是要我们厂重建污水处理站。菲利浦先生却要我去法国采购净水装置。”

“你没有听错。菲利浦是按照我的指示做事。”段杰取出一本护照,说:“这是我托人为你办的出国手续,也花了不少钱。我们新建的泵站即将开工,鉴于河水中含有大量的泥沙,只有净化后才能供应流水线作业。”

蔡勤接过护照,暗思别人要等半个月才能拿到的东西,他在五日内就能搞到手,足见此人并非泛泛之辈。他讨好地说道:“段经理,我们还有其它办法破解这道难题,把钱省下来用在其它地方。”

段杰停下脚步,将钥匙扔给随身保镖,叫他把奔驰车开到草坪旁边用自来水清洗干净,说:“你有什么好建议,可以讲来听听。如果可行的话,我会从这笔专款中提取百分之一转到你当月的工资里作为奖赏。”

蔡勤翻看着手里的护照,说:“我们可以加长排污管道,让它穿过龙潭沟向南门河下游排放工业废水。这样一来沟里的水变清了。我们再通过它引来河水,利用龙潭的自净功能沉淀后提供给流水线。”

段杰否决了他的提议,说:“你想过没有,龙潭沟那边又是另外一个村民小组的地盘,征用他们的田地要花费多大的精力和钱财,那有就地取材来得方便。惊动的人越多越对我们不利。另外还有雨季呢,一旦山洪爆发,混浊的河水涌进龙潭,堵塞住泉眼那才叫得不偿失。”

蔡勤马上弄清楚了他的逻辑:做贼也要躲着点,别把排污的动静搞得太大,以防众怒之下无法收场。资本家的丑恶嘴脸在这一刻暴露无遗,他们总能为自己的卑鄙行径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还要谎称是在帮助地方政府发展经济。蔡勤忘不了自己许下的诺言,要让工厂里流出来的水达标。他经常在夜间梦见龙潭里面污水横流,先是清苔消失殆尽,紧接着水生植物大面积死亡,小鱼漂浮在腥臭的水面上,从河谷上空刮过的风都在发出刺耳的呼声,其情惨不忍睹。父亲不愿出面撮合此事,早已算准他们会中途变卦,无颜再见昔日的友人。

蔡勤也曾等在环城路口,想把实际情况告诉胡俊,让水利局早点做好应变准备。清晨的寒风让他恢复了本性,大企业向江河里排放工业废水已成常态,又不是始于今日的稀奇事,李济源凭什么要找造纸厂的麻烦。他想到自己即将启程飞往欧洲,亲身感受西方世界的繁华与进步,在这种时候控制不住情绪去冒险,那才是中邪了。胡俊经过他的藏身处沿着大道跑上山坡,逐渐消失在城墙外面。蔡勤扭头从原路退回城里,在街边的小摊子上胡乱吃了一碗馄饨,叫上一辆出租车直奔昆明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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