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乌龙翻滚(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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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雨打湿屋檐,沿街叫卖的商贩大多歇业了。晏琳在学院街上一连坚守五天,每日餐风沐雨不幸患上风寒感冒,喉咙肿痛诱发高烧,拖着病弱的身体到医院里打针吃药。刘秀兰受益于“小洞天”的庇护,生意不降反而节节攀升。最近一段时期中央电视台正在播放《西游记》,其中的主题歌几乎红遍大江南北,追捧者犹如过江之鲫,音像制品市场又迎来新一轮抢购热潮,“敢问路在何方”的歌声传唱于大街小巷。刘秀兰怎么也想不明白炎黄子孙为啥要向西方学习,搞得影视界充满异域文化,整夜放映的都是警匪枪战大片,其中对犯罪情节的描写十分精彩独到,暗含教唆他人作奸犯科之嫌。她刚送走一批老客户,抬头之间瞟见母亲打着一把油纸伞匆匆而来。

何花是来叫小女儿回村去参加工作。柔顺造纸厂原定明年开工,为了培养一批技术骨干已经在小范围内开始招工。河口村与他们签订土地出让合同之初,明文规定村里的年青人享有进厂工作的优先权。乡里按照合约拨下三十个名额交给村民小组长曹苇,责令他在一个星期之内完成招工任务。何花走得上气不接下气,说:“秀兰,你快去报名吧,说不定那天转正成为工人,捧上铁饭碗不愁吃和穿,退休后还能拿上养老金,比你在这里遭罪好过十倍。”

刘秀兰过惯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愿意去当被人使来唤去的上班族。她每月所赚的钱是普通工人的五倍,有时甚至会比这个数目还要多一些。母亲的担忧毫无道理,她应该多替自己的宝贝儿子着想。刘秀兰打算乘着生意红火时多存些钱,然后买上一份收益可观的人寿保险,照样可以安度晚年,说:“我哥哥呢。你怎么不让他去参加工作,既能挣钱养家又可以兼顾田地里的庄稼。”

何花收起雨伞,说:“他们这次招工有严格的规定,必须是三十岁以下的青年人,过了这个年龄段的村民只能去当普工烧火煮饭,工资还要比技工低一个档次。你哥哥对这样的收入不感兴趣。你好多啦,不但年青力壮还没有拖累,正是他们求之不得的最佳人选。”

刘秀兰拍着逐渐鼓起来的钱包说道:“妈,我好不容易从农村进到城市,现在又要折返乡下去务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走投无路,必须仰仗曹苇的鼻息过日子,讲出去多丢脸啊。”她猛然想起父母已经和好如初,今日只见母亲一个人进城,观其情形难免让人起疑,说:“我爹呢。他最近身体好吗。”

“你爹也来了。他和你老公公约好要去环保局讨个说法,让我放心不下。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一个老农民有几分能耐去跟大老板明争暗斗,早晚要被他们整得脱去几层皮。”何花心情烦愁地说道:“我这几天左眼皮总是跳个不停,好像要出大问题。你叫李济源去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别让他们两个老头子闹出什么岔子来不好收场。”

环境保护局坐落在翠峰路上,新建的办公大楼四周环绕着修剪整齐的草坪,绿树和花坛都经过专业人员的精心护理,远远望去犹如一座园林式建筑。刘百泉刚跨进环保局的大门就心生不祥之兆。他天生是个老实人,根本不懂上访之道,更不会和领导干部多来少去套近乎。按理说他已到知天命的岁数,应该闲赋在家尽情享受含饴弄孙之乐,那有心思再去管龙潭是否受到污染,稻田里能否长出香米的烦恼事。只因他在两年前将祖辈留传下来的龙潭转让给柔顺造纸厂使用,肩上担了一份挥之不去的责任,特地和亲家翁到政府部门来举报造纸厂老板未按合同建造污水处理设施。

李平老于世故,从容不迫地迈上用大理石铺设的楼梯,到秘书科询问清楚负责监察工作的副局长在三楼上办公。刘百泉踏进这间陈设考究的办公室,和高高在上的副局长打个照面,二话不说扭头就往外走。李平追出大楼,说:“老刘,你怎么临阵逃脱,不置一词便要鸣锣收兵。你莫非见到鬼啦。”

刘百泉还想溜出大门,却被随后而来的李济源堵在院子里。刘百泉望着乌云翻滚的天空,说:“好女婿,我真是见着鬼啦。你猜我遇到谁?蔡大川是主管环境监察的副局长。有他在这里主事龙潭在劫难逃。”他一边用手拭去鼻梁上的雨水一边说道:“老哥,你干嘛这样死心眼,认定的理非要一条道走到黑。”

李平对他们之间的是非恩怨早有耳闻,说:“我自从参加钓鱼协会几乎走遍曲靖的山山水水,所到之处亲眼目睹江河里的水质每况愈下。城市北面的白石江隐隐约约散发出臭味;东方的南盘江里漂浮着死鱼;唯有南门河上游尚未受到污染,如果再不加强保护的话,珠江源头的水系全完蛋了。”

李济源把岳父扶进门厅,说:“你们还是去跟蔡副局长多谈谈,即使没有得到任何答复,也好先在他这里备个案,留待今后查处嘛。别等到问题成了堆,有人过问时反而埋怨河口村的父老乡亲们没来通报造纸厂违规经营。他们又得重新立案审查,岂不是要空耗时日多走一道过场。”

刘百泉听说此事还有希望,打起精神来答应再去碰碰运气。李济源不便插手环保局的日常工作,避免授人于柄留在楼下静候消息。李平为了打消老伙伴的顾虑,牵着刘百泉的大手登上三楼,表示要与他共进退。

蔡大川神色凝重地接待了两位来访者。他四十多岁添了少许白发,略显浮肿的脸上布满倦容,仕途失意让他的精神差到极点。不过他的头脑却是异常敏锐,对群众状告厂方的案件保持着清醒的认识。从以往的案例来分析,这是件十分棘手的事情,稍不留神就会陷入两难处境,得罪了厂商又让群众不满意,最后还完不成上级交给的任务。真是一个出力不讨好的苦差事。他整天坐在办公室里喝茶,足不出户也会有麻烦找上门来。蔡大川的目光穿过窗口,发觉有个熟悉的身影一直在附近徘徊,说:“你们乡政府招商引资的造纸厂还在搞基础建设。他们没投产那来的排污行为。我们拿不到证据怎能轻易地下结论说他们污染环境,更谈不上去执法嘛。”

刘百泉为了引起他的高度重视有意夸大说辞:“他们已经在招工,很快要进行试机投入正常生产。造纸厂没建污水处理设施形同一条张开大嘴的乌龙,不分昼夜地往外喷着黑色的泡沫,南门河里的鱼虾即将大量死亡,河口村的农田因此受到严重污染。连我们的一日三餐都要深受其害。”

这条招聘信息来的太及时了。对于蔡大川而言恰似久旱逢甘霖,再也没有兴趣听他俩继续唠叨下去。他漫不经心地说道:“这是一个世界性的难题。那些资本主义国家虽然号称是科技强国,上可直达月球探测宇宙太空,下能深潜大洋寻找传说中的龙宫,却无法解决这些现实问题,只能走先污染后治理的老路。谁让我们一穷二白,要想发展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如同你一样为了过上好日子必须把龙潭卖给柔顺造纸厂,从他们手中换取大把的钞票,才有能力盖起新房子来安度晚年。”

刘百泉闻言气得半死,被人当面揭短的滋味并不好受。他因此背上沉重的包袱,打心眼里感到羞愧难当。他原本是到这里来寻求帮助。蔡大川不分好歹泼他一身污水,满腔的憋屈无处倾诉。

李平费尽心机为老友鸣冤叫屈,说:“他是受乡亲们委托来向你们反映情况,你用不着冷嘲热讽打击别人的信心。谁都会有犯错的时候,别等那天跌倒了没机会爬起来的人才是不可救药。”

蔡大川不想跟他们发生口舌之争。他最关心儿子的前途。蔡勤大学毕业后一直没能找到份像样的工作,成天游走在股市和期货交易大厅之间,画的k线图整洁而又漂亮,却无法预测股票的涨停,更摸不清大宗商品的行情,赚到的钱仅够抽烟喝茶,成了名副其实的啃老族。金融服务业不时传出有人在一夜之间暴富的消息,那只是少数人的游戏,对于大多数年青人来讲都是在虚度时光。唯有实业才是安身立命之本。应该劝说儿子放弃不切实际的想法,趁着涉足未深之际悄然撤退,另谋高枝才是正道。

蔡大川瞟了一眼手腕上的瑞士金表,眼看快到下班时间,随便找个借口恭送两位老人家离开办公室。他打电话告诉妻子今天中午不要下厨做饭,让她叫上儿子上外面去用餐。他已经向“凯里酸汤鸡”订好座,准备在饭桌上告诉妻儿柔顺造纸厂正在招聘合同工,希望蔡勤到厂里投一份简历,或许能在外资企业找到用武之地。

蔡勤觉得此事有点操之过急,厂商招的是技术工种,他是从财经学院毕业的高材生,专业不对口如何发挥作用。他从小过惯了优越的城市生活,身上穿的是从法国进口的名牌西服,一条红色领带衬托着瘦削的下巴,让他酷似电影里的花花公子。他无法想象混迹农村的种种不便与麻烦。乡下有四通八达的交通网吗。他是个出门三步要打的,下了汽车乘电梯的人,双脚何时走过山间便道。让人无法接受的是朋友们会用怎样的眼光来看待他的另类抉择。绝大多数人肯定会认为他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才去自找苦吃。

冯娟很快在他们父子之间找到平衡点,答应儿子不必忙着去应聘,等到老妈了解完情况再做商量。她充分展示了女人柔能克刚的特性,巧妙地安抚了蔡勤那颗动荡不安的心,还让老头子的计谋得于完成。蔡大川已经在水利局出过洋相,随后调到环保局来任职,大家心里清楚是给你一次机会以观后效。他再也经不起任何折腾,稍有不慎就会翻身落马,由此造成的损失不可估量。她以夫人的身份出面可以曲线运作,万一出了漏洞还能舍卒保车,不至于危害到身居高位的丈夫。蔡大川又给她指出一条捷径,通过张仁去跟河口村的村民小组长取得联系。曹苇主管此次招工,凭着多年的交情也许能够助上一臂之力,为儿子谋求一个具有发展潜力的好职位。

曹苇坐在农家小院里推敲着手中的名单,把秃顶的脑袋搔得头屑纷飞。他在昨天夜里接待了一位从邻村赶来的稀客,弄得整夜未曾合眼。宁兴禧手握父亲写的亲笔信找上门来,言明要到造纸厂当工人,给他出了一道不大不小的难题。若是论辈份宁兴禧只算他的一个远房侄子,给人的印象是八竿子打不着边的远亲。他完全可以敷衍了事把小伙子打发走。宁兴禧坚持要他读完信才肯离去。这是一件没有封口的平信,想必小伙子已经看过其中的内容。宁家田在来信里首先是叙旧,其次是希望他帮助照顾妻儿老小,结尾充满了恐吓之词,如果不能如愿以偿,他必将重翻陈年旧账。那是一段不太光彩的往事,一旦泄漏秘密就会在河口村引发地震。

这次招工名额有限,造成僧多粥少的被动局面。曹苇选拔工人的条件是以远近亲疏为标准,视其是否在选举时投了自己一票作为依据。被他排斥在外的人大多数是昔日的政敌,或者是不愿听命于他的顽固分子。河口村居住着一百九十多户人家,要想获得过半数的选票少说也在九十多张以上。他即使抓破头皮也不可能照顾到每家每户,已经引起左邻右舍的诸多埋怨。宁兴禧又在此时来横插一脚,真让他伤透了脑筋。幸亏挑选技术工人的事没有最后确定下来,更改起来也不太费劲。要把宁兴禧塞进造纸厂是明摆着的事,问题是村民小组长应该将谁踢出局。他绞尽脑汁终于找到最佳的替换人选。活该刘长武倒霉,谁让他瞒报两岁来应聘,拿掉他是合情合理的事,村民的反应也许会比预想中的还要平静些。他只须照章办事就能把过错推到厂方身上。

张榜公布名单的那天上午,农民们自动集聚在村头。崔立晨作为厂方代表早早地来到河口村,以示外资企业开始兑现承诺了。他的脸上写满得意,亲手把大红榜粘贴在村口旁边的墙壁上,满脸堆笑地接受村民们的敬意。曹苇面露喜色和陆续围拢上来的铁哥们谈笑风生,表明彼此之间的依存关系。刘长文赶着水牛经过这里,抬头看了一眼用大号毛笔抄写的名册,站在青草地上哂太阳。

张仁的出现多少有点不合时宜,已经在村民中间引起不小的骚动。他一个久居城市的人不该到这种地方来凑热闹,明摆着是另有图谋。他是受冯娟所托来探听虚实,说:“曹组长,你这次捞到个美差,举手之间给三十个人解决了温饱问题,受到全村人的拥护,肯定是名利双收。”

曹苇那敢怠慢此人,说:“张先生说笑啦。我只不过是尽到一个基层干部的职责,为需要帮助的人提供一点便利。我在这里重申一遍,本组长不曾喝过那个人的半两酒,反而要倒贴香烟恳求村民们稍等一些时日,下次招工再给他们分配有限的名额。”

崔立晨虽然与他素未谋面,也能察颜观色获得某种信息。他听到姓名便知来者是何许人物,说:“张班长,你今天好雅兴啊,难得到此一游。你莫非是守在水利局里不能施展平生抱负,要跳槽来我们造纸厂另谋高就。我代表段老板欢迎你的到来。”

张仁知道他手里握有实权,说:“外资企业虽好却不是我这种人呆的地方,它应该给更有学识的人提供一个发展的平台。”他直接讲出实情,说:“不知贵厂是否有兴接纳一位财经学院的高材生。他父亲是环保局的蔡大川副局长,也许能在今后的日子里给你们撑起一把保护伞。”

崔立晨卷起手里的红纸,说:“老蔡是位副局长,他的公子大学毕业后至今没能找到正式工作,让人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这儿的社会竞争也太残酷了吧。”

张仁只好做些必不可少的解释工作,说:“现在的大学生就像街上的落叶一样多,随便用笤帚在那个角落里都能扫出一大堆。再加上他儿子眼高手低,喜欢鼓捣些股票交易,白白糟蹋了许多钱财。老蔡看着心疼,想让儿子找个固定职业,不求大富大贵,但愿他平平安安过上一生。”

崔立晨早已得到段经理首肯,要他不惜血本笼络曲靖的有识之士,说:“我做主了。你去跟老蔡说,让他儿子明天来我们办事处报到,工资福利享受副科级待遇。以后表现不错的话,吃香的喝辣的任凭他挑。”

刘长武像从地底下钻出来似的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说:“老曹,村里的人要参加工作你横挑鼻子竖挑眼。本人只不过是大了半岁你就把我剔除在外。暗地里却对当官的拍马溜须,照顾起城里人挺上心的。副局长的公子哥未曾见面便叫他来上班了。”

崔立晨急忙替村民小组长开脱责任,说:“这事与老曹无关。蔡勤持有大专文凭,可以作为储备干部使用。你们中间没有这样的人才,我们也不好破格提拔。蔡勤无须经过村里审查,工厂可以直接录用。”

刘长武随手捡起一根树枝拍打着录取名单,反复质疑村民小组长违反规定,私自招收外村人员,说:“我们村没有宁姓户头,这个名叫宁兴禧的小青年是从那儿冒出来的。你欺上瞒下拿了人家多少钱。”崔立晨不便回答此类问题,扭头望着曹苇,希望他能给出合理的解释。刘长武决定当着厂方的面揭穿村民小组长的鬼把戏,说:“宁家田不是在逃犯吗。他到底给了你多少钞票,你才会甘冒风险推荐他儿子到造纸厂当工人。你们用他来顶替我的名额又于心何忍。”

曹苇有样学样,模仿崔立晨讲话的语气把一切责任推卸的干干净净,说:“这是上面分派下来的名额。乡里为了挽救失足青年特地批了一个指标给他。我也是无能为力,只能拿着鸡毛当令箭,完不成任务别想在文件上盖章,送乡亲们进厂当工人。”

刘长武使劲折断手中的树枝表示对他的极度失望,说:“你编造谎话骗人。崔主任,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是不会被人蒙蔽。连三岁小孩都知道乡政府那么多部门,是那位领导讲的话无从查起。在我们村还不是由他一个人说了算。”

刘长文的到来使局势变得复杂化。他亲昵地搂着弟弟的肩头想把他拉回到正途上,说:“他在暗中搞鬼,才会有这张名不符实的招工榜。”他们两兄弟以前因为意见不合经常闹别扭,以至刘长文在竞选村民小组长的时候让人钻了空子,曹苇仅以一票之差荣登宝座。刘长文摇头晃脑地说道:“小弟,我经常跟你讲外人不可靠,打虎还靠亲兄弟嘛。你瞧瞧,他利用完你以后马上翻脸不认人,一脚把你踢到角落里去坐冷板凳。”

曹苇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阵营出现了分化,说:“刘长武,你尽管放心好啦,不出两个月我保你能够顺利地进厂当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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