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追寻珠源(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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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市的上空皓月如玉。相隔十多公里的东山顶上乌云密布,隐隐约约可见电光闪烁。招待所里的贵宾包房亮起了灯光,电风扇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平缓的气流驱散了屋内的酷热,给客人带来些许凉爽。

闻健无心观看电视机里播出的晚间新闻。他斜靠在沙发上,戴着老花眼镜翻阅当天的报纸。同仁都去逛夜市了,借此机会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把寻找向导的重任交给他这位老前辈来完成。他们此次考察珠江,历经数条支流后,一路追本溯源进入曲靖境内。不知是谁透露了他有个女儿在水利局工作。大家的好意不言自明,是想让他们父女重逢,相聚在珠江源头,也称得上是一段佳话。夜色里响起胆怯的敲门声。闻健放下报纸,说:“门开着,你们进来吧。”

张润芳探进小脑袋,先把屋里的情况环视一遍。她确认这里是外公下榻的房间,脚下的步态也变得活跃起来。她欣喜地喊道:“外公,我和我妈妈来看你了。”

闻雅洁随后而入。她今日着装整齐,换上了粉色的确良衬衫和正统的浅色长裤,足蹬一双黑色的高跟鞋,整个人显得俏丽挺拔。她温和地说道:“爸,你一路辛苦了。”她见女儿跑到沙发前面,伸腿就要窜到闻健的膝盖上玩耍。她连忙阻止道:“润芳,你别去打扰外公。”

闻健张开双臂轻轻地抱起外孙女,说:“我们爷孙俩好不容易才见面,高兴还来不及呢。”他吻着张润芳的小脸,亲呢地拍拍她的面颊,说:“你快上初中了吧。”

张润芳躲开外公的下巴,说:“我明年就要小升初啦。”她像大多数小孩子一样都不喜欢男性长辈的胡须,那种针刺般的痛痒着实让人难于招架,说:“妈,你快来抱我。”

闻健被她的天真逗得哈哈大笑。闻雅洁从父亲怀里接过女儿,将她平稳地放到椅子里。闻健坐到沙发上,仍然记挂着她的伤情,说:“你妈打电话来说,你最近出了一次车祸。”

闻雅洁从提包里取出两斤刚上市的水蜜桃,逐一放在果盘里,说:“我只是受了一点小伤,养上几天就没事了。”

张润芳用小手指着她的脸庞说道:“我妈妈的眉毛中间还留下一块伤疤。医生说可能要终身破相了。”

闻健看过女儿脸上的疤痕,说:“这点小伤不碍事。你可以去整容,很快就能恢复原貌。说不定比现在更美。”

闻雅洁拿起桃子,说“爸,我这次来是有件事要跟你商量。”她将水果送到父亲手中,说:“我听说珠江考察队委托你找向导的事了。你能不能帮上个小忙,推荐我的一个同事带领你们去探寻珠江源头。”

“近水楼台先得月。你怎么不直言你也想去呢。”闻健确实老了,经常奔波于考察万里山河的征途中,身心已是极度疲惫。他希望得到子女无微不至的关怀,说:“这不是我个人的特权。我们现在离珠江源头只有一步之遥,随便找个人带路,都能毫不费力地到达终点。你何必要错失良机让贤于他人,置老父而不顾呢。”

“这个人救过我两次命。女儿此生报不了他的大恩大德。”闻雅洁心里仍然想着如何拯救友人的命运。这是李济源能摆脱困境的唯一机遇。闻雅洁仔细叙述着令人难忘的一幕,说:“他现在有难。我只求老爸伸出援手救助好人,也当是了却女儿的一桩心愿。”

“你讲的是李济源吧。我只闻其名而不见其人。”闻健对此人还有些印象。李济源辜负过女儿的一片真情,后来又在山上搭救了她,是是非非令人难于评说。他和张润芳分享一只桃子,说:“他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你如此推崇。”

“你那天抽空认识一下他嘛。”闻雅洁给父亲捶背,如同小女孩一般撒娇道:“他很有才华,又肯为朋友两肋插刀,自然而然就会惹祸上身了。”

闻健丢掉桃核,说:“我还没有到健忘的地步。你和他不要搞成旧情复燃。”他扯张卫生纸擦尽手上的果汁,说:“此事让张仁知道了不太好吧。”

“你女婿是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闻雅洁只好以实情告之,说:“李济源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没有找他算账。张仁再敢有怨言,我就把他的阴谋揭穿,拿到太阳下面晾给公众瞧瞧他所包藏的是何种祸心。”

父女们正在谈话,门外又传来叩门声。张润芳跳到地上,跑过去开门。她拉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说:“白阿姨,快进来坐。我妈和外公之间正缺少一位裁判员。”

白月英是来拜会老领导。她从省党校毕业后,被上级指派到广州去参加珠江考察队,有幸和闻健凑在一起工作。他们的足迹踏遍千山万水,逐渐形成了共识,认定珠江源头就在云南省曲靖地区境内。目标明确后,他们成了无话不谈的挚友。白月英牵着张润芳的手走到窗前,优雅地坐在小沙发上,说:“小洁也来看望你的父亲。”

闻健对她的到访有些不解。他早就听说她是本地人。白月英返回曲靖的第一天,理应呆在家里和丈夫与小孩共度一个美好的夜晚。她连夜赶进城来,不得不让人怀疑她的动机是否纯正。客人不便言明,主人也不好细问,大家都等着水落石出的那一刻。闻雅洁出于礼貌,说:“白姐姐,多谢你一路之上照顾老父的衣食住行。小妹今生无以回报。”

眼前的这一幕让人大跌眼镜。她们昔日曾是情敌,今天不再相互猜疑,终于握手言和了。看到她们亲密无间的样子,闻健感到十分欣慰。他特意叫服务员送来瓶红酒,庆贺她们成为好姐妹。张润芳紧跟在母亲身后,像一只馋嘴的小猫咪,总想舔一下酒杯边沿上的余香。闻健不喜欢女孩子饮酒,只让她分享了盘中的糕点。

白月英用吸管蘸了一点杯中酒,说:“润芳,到阿姨这儿来。”张润芳飞速跑过去,品尝着期待已久的陈年佳酿。白月英举起酒杯,说:“小洁妹妹,你家的那位怎么没有来呀。”

“他又和狐朋狗友们鬼混去了。”闻雅洁注意到父亲微微皱起眉头。她不想引起老人家的不快,说:“他找个借口下乡了,直到天黑还没有回来,根本不知道我父亲到来的消息。”

白月英看出她是在敷衍自己的父亲,从此不再提及这类过于敏感的话题。闻健似乎察觉到她们夫妻之间不和,只是当着白月英的面不便询问事情的起因。事实早已证明他当初的判断是正确的。张仁注定是一个游手好闲的小混混,在生活和事业上不可能有太大的建树。张仁自从受到岳父的冷落,颓废的本性日渐显现出来。闻雅洁纵有万般悔恨,无奈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只能将就度日。张润芳天真地问道:“白阿姨,你来找我外公有什么事。”

白月英晃动着杯中的美酒,说:“我和你妈妈喝完这杯酒后就是好朋友了。她现在所进行的说服工作,正是我所想做的事。你外公会懂。”她面朝闻雅洁以目相示,说:“你放心,我一路跟随老爷子行来,早已摸清了他的饮食习惯。有我在不会让他吃苦受罪。现在又添了位有情有义的大帅哥陪伴在左右,他肯定会笑得合不拢嘴。”

闻健再次举杯,率先喝干味道柔和的红酒,和她们共度短暂而又美好的时光。他暗暗替女儿感到高兴,能够交到这样的朋友真是三生有幸。白月英放下酒杯,推说家中有事,踏着月色归去。闻健送走贵客,说:“你以后要多学着点。这才是高人出手,化解危机于无形之中。”

闻雅洁领着孩子跨进家门,已是晚上十点多钟。张仁敞襟露怀坐在桌子前面饮着小酒,挑起一块猪头肉逗引女儿。张润芳避开他的筷头,捂住鼻子跑到书桌旁边,打开台灯准备做家庭作业。

张仁将肉片送进嘴中,使劲嚼着带脆骨的猪耳朵下酒,说:“你什么时候动身?”

“我妈不去了。”张润芳咬着铅笔头,说:“她明天还要起个大早送我去上学。”

闻雅洁轻轻拍了张润芳一掌,笑骂道:“你这个小坏蛋。”这句话从娃娃嘴里讲出来,已经起到了缓冲作用。她分明是在赞赏女儿的聪明,说:“谁要你多嘴啦。”

张仁玩弄着手里的高脚玻璃杯,说:“你外公最后叫谁去给考察队带路。”

“就不告诉你。”张润芳调皮地眨了几下眼睛。张仁怎肯罢休,伸手便去她胳肢窝里搔痒。张润芳差点笑岔了气,说:“好像是让一个姓李的伯伯去了。”

张仁第一次和妻子发生了争吵,说:“你在做决定时想过我吗。为什么不考虑我的感受。”他将筷子重重地拍到桌子上,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你不想去,可以介绍我去照顾老人家嘛。”

闻雅洁夺过他的酒杯,说:“你的所作所为让人感到可耻。像你这种醉鬼连自己身在何方都不知道,那里配去给考察队当向导。”她抱紧双臂迎上前去,大有要和他一较高下的势头,说:“一个处心积虑要污染江河的人,根本没有资格去寻找珠江圣洁的源头。”

张润芳被父母的争吵声吓哭了,说:“爸爸是大灰狼,真不好玩。”她不小心折断了铅笔,说:“外公是怕白阿姨给你小鞋穿。爸爸去了反而没人照顾他的衣食住行。”

张仁首先做出让步,捡起筷子低头喝酒吃肉。他套用了当时最为流行的一句口头禅,说:“墨索里尼,永远正确。”

张润芳跳下椅子,哭喊着躲在母亲的身后,说:“这是南斯拉夫电影里讽刺坏人的话。你怎么能用它来比喻我妈妈是独裁者。”

闻雅洁叹息不已,往昔自由恋爱的情侣,转瞬之间竟然变成互相敌视的仇人。张仁若想借酒浇愁,就让他喝醉了沉入梦乡吧。她带着女儿上床后,又有点放心不下,在半夜里爬起来给丈夫盖上一床毛毯,任由他蜷曲着双脚在沙发上昏昏入睡。

天空放晴,一群白鸽在朝霞里翱翔,振动双翅直上云霄。陈飞急匆匆赶到水利局,健步登上二楼,直奔局长办公室。他在今天早上获悉李济源企图逃往外地。这是办案的大忌,任由网中的鱼儿顺着河流游向远方等同于渎职。他未经请示上级领导立即追踪而来。

沈中博忙着处理桌子上的日常文件,稍微迟了一步,没有阻拦闯入者。他身为机要秘书,未能挡住来访的人已是失职,说:“这位同志,你找我们领导有什么事?”

陈飞径直跨进办公室,一双鹰眼到处搜寻,恨不能挖洞三尺,将溜走的猎物揪出来。方刚挥挥手让秘书退出去,说:“陈警官,你一大早来找我又有何事。”

陈飞别无选择,只好跟他正面交锋,说:“请你派人去通知李济源,让他到办公室来一趟。我有话要问他。”

方刚看眼窗外的景色,初夏的大地上绿树成荫,老槐树的枝叶间传过来阵阵鸟啼,一只喜鹊冲天而起,飞往更高的蓝空。今天凌晨,珠江考察队临时做出决定,准备在黎明前出发,乘着天气凉爽赶往马雄山麓。李济源得到解脱,早已远走高飞。方刚享用着秘书送来的茶水,说:“他出差去了。”

陈飞气得双手发抖,差点没把桌子拍遍,说:“谁给你的权利可以这样干。”

方刚十分淡定地说道:“我的权利是人民付于的。你难道对此也有所怀疑嘛。”

“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陈飞面色严峻,展开咄咄逼人的攻势,说:“放走了李济源,是要被追究法律责任的。”

方刚拍案而起,说:“你认为我跟他是同伙,可以回去开具证明,把我也抓起来好了。”

激烈的交锋惊动了楼上所有的人,已经有几个小科员从走廊里探出头来四处观望。各个部门的人都在交头接耳,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抓局长去坐牢,简直是没有王法了。蔡大川如坐针毡,事态的发展犹如一匹脱缰的野马,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他起身前往局长办公室,极力劝说双方保持克制。

陈飞在临走前撂下一句话,说:“你们出五千元钱善后吧。只要把受害人的营养费和伤残补贴付完了,我可以撒手不管。”

方刚逐渐冷静下来。他反复权衡利弊,认为用五千元钱换取李济源的人身自由十分划算。对方开出了具体条件,虽说有些苛刻,但是仍在情理之中,可以满足他们的要求。他招呼助手坐下,说:“老蔡啊,你想办法弄五千元,先将这事摆平了吧。”

蔡大川露出一脸苦相,说:“方局长,最近县财政吃紧,我们手头也不宽裕啊。”他当面算了一笔账,讲明上半年的资金已经花光,说:“水利局历来都是清水衙门,平日没有什么额外收入,要用钱全靠县里划拨,一时半会上那儿去筹措这笔款子。”

方刚对他的言行稍感不满。蔡大川身居要职,只会伸手向上面要钱的话早该退位了,让贤德者取而代之。他分明存有私心,绞尽脑汁在推卸责任,故意装扮成循规蹈矩的可怜虫。方刚还想感化这个误入歧途的部下,说:“你尽快写份报告递交上去,申请一笔专用资金。”他进一步指示道:“你先把手头的工作放一放,抽点时间去和公安局的同志沟通,顺便摸摸他们的底,能否找到更好的解决方法。”

蔡大川从来都不跟上级硬顶,避免留下任何把柄。他擦掉脸上的虚汗,说:“我会抓紧时间办理。”

两天后,蔡大川起草的报告才开了个头。他几乎将全部的精力都花在和陈飞套交情,美其名曰这是公关学。吃吃喝喝并没有给双方的协商带来任何起色。陈飞坚持说要先交款,再讨论相关的话题。拖而未决的局面让很多人失去了耐心。闻雅洁开始连名上书,强烈要求领导出面彻底清查事情的来龙去脉,在社会上引起不小的反响。蔡大川没能扭转局势,对内仍在多方狡辩,要所有的人保持克制。群情激昂之时,他注定要为这次玩弄手腕的行为付出沉重的代价。

老槐树上的知了厌倦了烈日的照晒,收起蝉翼难觅行踪。刘秀兰受到众人的鼓动,昂首阔步走进水利局。闻雅洁也离开化验室前来跟她汇合。她们的行动引人关注。有些员工出于好意及时通报了蔡大川,让他做好心理准备。胡俊也在密切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打算在必要的时候伸出援手,不至于让场面失控。工作人员全都严阵以待,随时听从领导的召唤。

刘秀兰早已憋足了劲,要来替爱人讨个说法。她公然向徇私舞弊者叫板,说:“大家给我们评评理。刘百灵摔断了一条腿就能定性为重伤吗。”

蔡大川透过窗户看到她的身影,感觉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他走出办公室,只身来到老槐树下,说:“小刘,你的心情我们能够理解。饭要一口接着一口慢慢地吃。你得给我们时间来处理交通肇事,还受害人一个公道。”

刘秀兰竖起柳眉,说:“你跑了几趟公安局,为什么不能满足他们提出来的赔偿金额。非要一拖再拖,拿着公款吃喝玩乐,却办不成一件正经事。你安的是什么狼子野心。李济源在出差途中发生了车祸,为啥不能算作因公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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