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情意何堪(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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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仁伏在桌子上假寐片刻,直到听见大街上人声嘈杂方才醒来。他可不是个只会吃喝的酒囊饭袋,试图寻找其它途径解决难题。他刚走出“小洞天”,迎面遇上刘纹,暗想此公素来神通广大,何不曲意奉承,借重他的关系另谋出路。

张仁追上去诉苦,道:“老刘啊,你那年要批斗李济源的决定是千真万确,革命群众无不拍手称快。早该让他尝点苦头。”

刘纹知道他们之间有些过节,说:“好汉莫言当年勇。我如今不过是一介布衣,回首往事只落得两鬓斑白。很难再与年青人争锋了。”

张仁一口气罗列出数条罪状,说:“李济源现在又想阻挠招商引资。他成天吵着嚷着要维护龙潭的生态,变着法子将外资挡在国门之外,蓄意破坏地方经济,让老百姓端着金碗讨饭吃。”

刘纹平生最恨打官腔的人,若是担任过重要职务的人尚可谅解。张仁只不过是位小班长,在这个时候奢谈民族大义,肯定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他翘起小指头挖出耳屎,轻轻弹到下水道里,说:“你不必讲这些空话套话。我听得双耳生老茧,胸中起疑团。”

“你在县里有熟人,可以替外商美言几句。最好能让上头发一个红头文件,方刚还不跑断了腿。”张仁被仇恨蒙蔽了心窍,说:“我们得拦住李济源别在危险的道路上越滑越远。”

刘纹怀疑他的动机不纯,说:“他们给了你多少好处。我是说你可能被人收买了。”他看到张仁脸上的笑容趋于僵化,更加深信他们之间已达成了某种默契,说:“真是活见鬼。我怎么会向你打听钱的事。”

“我也在猜测厂商可能出个什么价位来购买我们的服务。”张仁领会错了他的意思,说:“要给多少钱,你才肯出马?”

刘纹不管他头脑里隐藏着何种稀奇古怪的想法,说:“我从来不干祸害子孙的勾当。”他始终坚守着心中的底线,说:“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张仁呆呆地注视着他的脸庞。刘纹在经历了人生挫折后胸中竟无半点怨恨。这确实是在一般失败者身上难于找到的优良品质。看来此路不通,还得另寻伙伴。张仁在头脑里又把和李济源有过节的人全都梳理了一遍。他开始盯上蔡大川,凭着多年的交情,此人也许能助上一臂之力。

麒麟公园每逢星期日格外热闹,沿湖而建的亭子里挤满了游人,长凳早被文艺人士占据了。亭外正值春暖花开之际,岸边的柳丝垂到湖里,在清风的吹拂下划过水面。人工湖周边频添几分美景,正是以棋会友的绝佳去处。

张仁每次带女儿来逛公园都会发现蔡大川在石桌上与人对弈,稍加留意便掌握了他的活动规律。他专门挑了个风干物燥的下午,买了三只冰激凌步入长亭,恭恭敬敬送到副局长面前,希望博得他的一片欢心。

蔡大川平日里当惯了领导,接受部下送来的香烟敬上的普洱茶本是情理中的事。他并不在意张仁大献殷勤,伸手取过冷饮来解渴。张仁让女儿去跟小朋友们玩跳海的游戏,自己守候在石凳边上假装观棋。他偶尔也会做些评论,指望蔡大川能够大获全胜,整天都有个好心情。

棋局散尽。蔡大川漫步长堤,仍然沉醉在车马炮的博弈之中,说:“小张啊,你看最后这盘棋,我要是再进个卧槽马,就成了绝杀之局。”

张仁叫回女儿,说:“棋局变化万千,也不是某个人说了就算数的。对方可以舍车保帅,还有回旋的余地。”

蔡大川继续玩味着象棋的残局,说:“你的情绪不对啊,好像天要塌下来了。”

张润芳出于儿童的天性,跑去追路边的鸽子,拍着巴掌把它们赶上蓝天。她聆听阵阵鸽哨划过长空,说:“爸爸,那只带斑点的和平鸽飞得最高。”

张仁乘着女儿不在身旁,说:“我也不想再隐瞒了。李济源凭啥要勾引我老婆,挑战别人的极限。”

蔡大川好言安慰道:“你要想开些,李济源不是那种人。他只是出于工作的需要时常送闻雅洁去取水样。你要是不放心的话,我让化验室的人轮流出差,还你媳妇一个清白。”

“我憋屈得慌啊。每当看到他们勾肩搭背的样子,凡是有血性的男人,那个不想出口鸟气。”张仁越说越不像话:“我好不容易逮到教训他的机会,却苦于无人相助。在蔡副局长面前失态了。”

蔡大川那有闲情听他讲述这些老掉牙的往事,说:“你就会翻陈年旧账。想当初你能破坏他们的恋情,到现在还不许别人还手。冤冤相报何时了。”

张仁牵着女儿的手踏上林间小道,说:“外商说你有合作的意向。让我和你多沟通,寻找彼此的共同点。”

“你别再惹事生非。”蔡大川站在芭蕉树下,说:“社会上流行着一句口头禅:市场经济各顾各,多管闲事受人磨。”

张仁明知这不是他的真心话,却苦于找不到破解之法,说:“你既然没有兴趣参与,也应该给我指条路嘛。”

蔡大川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说:“上头的压力很大。你最好从基层做起,到农村去跟曹苇商谈。他也许会有办法。”

张仁带着女儿围着人工湖转了半圈,顺道把蔡大川送出公园北大门。他乘兴又和张润芳去群众艺术馆参观画展。张润芳回到家就喊浑身发痒。闻雅洁掀开孩子的衣服,发现她的皮下长出红色的疹子。张仁认为是花粉过敏。

闻雅洁烧好一大盆热水要帮女儿洗澡,说:“小芳,你们今天上那儿去玩耍。爸爸又带你去见谁了。”

张润芳用小手搅起水波,说:“爸爸在亭子里看蔡伯伯下象棋。我和小朋友在外面玩游戏。”

闻雅洁双手一抖,差点把肥皂掉到地上。她早已风闻张仁和段老板一伙人走得很近。消息的来源绝对可靠,不容许人产生半分怀疑。她拧干毛巾,说:“他们都谈了些什么事。”

张润芳搂住母亲的脖子借势离开了澡盆。她困乏的直打哈欠,说:“蔡伯伯让他去乡下找人。”

闻雅洁把女儿抱上床,轻声哄她入睡。丈夫在这个时候和蔡大川勾勾搭搭,肯定是在密谋有关龙潭的事。他们针对的目标是何人,她闭上眼睛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张仁躲在门外偷听她们母女俩的谈话,内心的伤痕被双无形的巨手撕裂。女人一旦有了外心,家中必将永无宁日。

河口村藏在绿树丛中,炊烟顺着山势徐徐升起,宛如一幅水墨画优美无比。张仁乘着巡查南干渠的机会,在半山腰上和曹苇悄悄见面。他们坐在青草地上,尽情享受着自然界的宁静和清新的空气。

曹苇指着山脚下的龙潭,缓慢地叉开五指,说:“它现在值这个数。”

张仁望着春天里的田园,这里除了风景优美以外并无长处,说:“还有升值空间。”外商为何选中了河口村,至今仍是个迷。他挪到绿荫里,说:“它将身价百倍,足以让人一夜暴富。”

曹苇悔恨不已地说道:“你那年只要把话讲得透彻点,我就是打破脑袋也要把它搞到手。”

“你很快就能发财了。”张仁靠在树干上避开直射的阳光,说:“河口村马上要建厂了。段老板要跟当地政府打交道,离不开你这位新当选的大村长。你捞油水的机会就在眼前,光是承包工程也能撑破你的肚皮。”

曹苇露出满脸苦相。村里的选情不容乐观,许多小青年跟在刘长文身后摇旗呐喊,形势出现一边倒的趋势。他跌坐在草地上,说:“我可能要败走麦城了。”

张仁故作惊讶之状,说:“我前段时间听刘小才讲你已有七分胜算。怎么又悲观起来了。”

曹苇挥动手臂赶走野地里的苍蝇,说:“那个死不要脸的小贱人害得我差点失掉人心,即将败落下来。”他几乎是在破口大骂,说:“我又没有挖她家的祖坟。她干嘛非要跟我过意不去。”

“是谁惹恼了你?”张仁随口问道:“快讲来我听听。河口村里果真有能人,不出半个月就让你头疼了。”

曹苇摘根草茎掏地上的蚂蚁洞,说:“就是你们那位专家的妻子,不知为了何事哭哭啼啼跑回村来。刘秀兰就像疯子似的一会要死要活,一会又笑又闹。她还帮着刘长文到处拉选票,搞得整个村子乱成一锅粥。”

张仁露出了笑脸,说:“请你试想一下,若是打击了李济源,就等于是重创了刘秀兰。你怎能放弃这么好的时机。”

曹苇神经质地叫道:“谁能帮我把刘秀兰赶回城里去。”

张仁接过他手里的野草,使劲抽打洞口的蚁群,驱赶它们四处奔走,说:“我能借助外商的势力,帮你消除心头之患。你应该如何谢我。”

“你下次再来,一定要记住多带点钱。”曹苇毫不客气地说道:“在农村要请人办事,你连桌像样的酒席都办不起。没人愿意跟你坐在一条板凳上拉家常。”

张仁听他一席话,终于明白过来,离了金钱的腐蚀,等于失去了内在的动力,光靠耍嘴皮子难于取信于人。就在他最无奈之际,任保鑫如同一个黑色幽灵出现在他的面前,打开随身带来的皮包,取出二万五千元放在他的面前。他们彼此心照不宣,开始了最肮脏的交易。

三月底,蔡大川坐在二楼的办公室里处理公务。他看过这个月的财务报表,局里的资金开始超支了,主要原因是化学药品的采购量过大。县城附近的两江一河均已出现不同程度的污染,加大了化验室的负担。他踱到窗前,遥望着平坦的曲靖坝子。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这种趋势还会越来越严重。真是个令人头疼的事情。只有要求县财政追加预算,才能增加对环境监测的投入。

蔡大川听到门口响起脚步声。当他回过头来,张仁已悄然来到身边。张仁今天打扮得格外精神,不知在那家理发店里吹了风,梳了个时尚的大背头,西装革履颇有几分绅士的风度。蔡大川在公园里婉拒他的游说后,俩人的关系仿佛降到了冰点,一直保持着若即若离的状态。他将财务报表塞进抽屉里,说:“你太没礼貌啦。怎么连门都不敲就进来了。”

张仁有意捋了一下头发,说:“外商认为他们的选址无比正确。”他讲出来的话很有气派,透出一股不容驳斥的傲慢,说:“段老板在城外的造纸厂必须尽快施工。”

“外来的和尚会念经。段老板既然很有把握,你还来找我干啥。”蔡大川并没有把他的无礼放在眼里,说:“你最好别打龙潭的主意,当心那些老犟驴踢破你的额头。”

张仁趋前一步,说:“问题恰好出在水利局里。”他伸出巴掌拍拍西装的口袋,说“具体的情况想必你也很清楚,阻力来自我们内部。他们需要你的帮忙。”

蔡大川品出点味来。他重返办公桌前,脸色有些灰暗地说道:“这事难办啊。大家都在一个楼上办公,为点小事撕破脸皮,有些不划算嘛。我们搞窝里斗,彼此都伤不起。”

张仁从西服中掏出一迭钞票,用它们轻轻地拍打着巴掌,说:“这位外商出手大方。他愿意出一万五千元钱,专门请人摆平此事。”

蔡大川的眼睛几乎瞪到脑门上。他要是早点拥有这些钞票,那怕是其中的三分之一,妻子也不用在七五年的时候为了晋级,每月多拿七元钱弄得颜面扫地。他拉开抽屉取香烟,说:“他是什么意思?”

张仁翘起屁股坐在办公桌上,说:“还不是为了争口气嘛。”他用身体挡住门外的视线,像变戏法似的将钱丢进抽屉里,说:“这是五千元。嘻嘻,我们可不是古代的圣人君子,那能把到手的利益再往外推。至于剩下的钱吗,我还得寻找几个帮手。你就不用操心啦。”

蔡大川迅速关好抽屉,仿佛害怕里面的人民币会逃掉,说:“不要再打哑谜了。快把你的安排讲来听听。我可不想为了这点钱冒险。”

张仁跳到地上,说:“你不必知道我们的详细计划。只要在暗中相助就行了。”

蔡大川用双手按住桌面,说:“我已收受钱财,岂能独善其身,或多或少也该为厂商分忧解难。”

张仁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将成为所有人的保护伞。段老板不会让你为难。若有什么不测,你大可一推了之。”

蔡大川完全可以置身事外,静观他们俩人斗法。从这么多年的经历来看,张仁已经摸清了李济源的路数,每次涉险总能全身而退,从未连累过他人。送到眼前的好事岂能拒之门外。蔡大川眨了几下眼睛表示成交,说:“你有事尽管讲。”

张仁得意地说道:“你最好能跟胡俊打个招呼,派我去南干渠走上一趟,查看当地的防洪设施是否完善。”他再次体验到金钱的魔力。它对每个人都具有强大的吸引力,谁也无法抗拒它的诱惑。即使是身居高位的蔡大川也逃不出它的魔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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