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冻雨忽至(1 / 2)
潇湘乡里最美的季节是春天。杜鹃花沿着剪草河两岸竞相开放,诱人的香气招来了成群的蜜蜂。大青树下长流水,一湾碧波清澈见底。水生植物遍布河道,随波逐流摇摆着柔嫩的枝叶。成群的鱼虾顺流而上,寻找理想的繁殖地。
张仁带领刘小才巡查过几处水利设施,确保它们在雨季里能担负起分洪的重任。他们来到剪草河边,踏上架设在河上的便桥。这里每年都是水毁最为严重的地段,桥梁屡建屡毁,直接影响着潇湘水库的安全。
张仁站在桥头,看着脚下被洪水掏空的堤岸,说:“你听说了吧,那眼龙潭的估价目前正在节节攀升。在你们农村盖两套大瓦房绰绰有余。”
刘小才看着流往山下的河水,说:“这是命中注定的事。我发不了那个横财。”他早有耳闻村民们正在为此事展开大辩论,赞成办工厂的人与坚持不卖龙潭的人形成两大阵营,各自支持他们的代表竞选村民小组长,双方几乎是势均力敌。还有三成的农民处于观望状态,已在刘秀兰的劝说下逐渐表明态度,要守住祖宗的基业。这份钱能否拿到手里还要打个问号。他走到河边,说:“已到晌午时分。我们还是快点回村吃饭吧。”
“过去的事就不讲了。”张仁用言语挑逗道:“现在要是有三千元钱摆在面前,足够你带着母亲上昆明去治好双眼。你敢不敢拿。”
刘小才只当他在讲笑话,说:“张大班长,你别糊弄我了。世上那有天上掉馅饼的美事。本人连想都不敢想。”
张仁晃动着新买的瑞士手表。表盘里的钻石在阳光下面变幻出七彩光芒,有点刺人眼目。他当着刘小才的面大夸富贵,说:“你真是个死脑筋,至今仍然不开窍。曹苇曾经错失一次机会,已经够他后悔终身了。你要是再不信我的话,只怕是一辈子受苦受穷的命。”
刘小才如同被注射了一针兴奋剂,说:“你是要教我去贩毒,还是干犯法的勾当。可惜我胆小如鼠,有那个贼心却没有当强盗的胆量。”
张仁卖弄小聪明,说:“这跟杀头坐牢没有丝毫关联,只是手段有点卑劣见不得人。讲白了就是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经济利益的使然。”他看到刘小才有些心动,说:“若是在这里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大把的钞票就会从天而降。”
刘小才打量着眼前的地形,山道行经此处正好拐了个一百八十度的急弯,狭窄的路面仅够两车交会,稍有不慎翻下剪草河必有性命之忧。他离开小桥,说:“我还没讨媳妇,不做缺德事,害怕生个娃娃少屁眼。”
他们沿着水沟走向山脚下的村庄,抄近路返回河口村。曹苇准备了一桌好酒好饭欢迎张仁。刘百灵和一位年轻的姑娘坐在堂屋里拉家常。何雨秋见到客人时有些羞涩,起身去厨房里拿来碗筷,俨然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张仁便知此女是刘小才未过门的媳妇,俩人肯定早有约定,选在今日小聚一次。
刘小才也不避嫌,吃过饭就和女友出去游玩。刘百灵推说身体不舒服,登上二楼自去歇息。曹苇泡上两杯新茶,说:“你是为那事来的吧。”
张仁高声称赞春茶真香,说:“你可要想好啦,金钱到手意味着什么。即使良心受到谴责也不能出卖同伙。”
“管他的,有钱不拿是傻瓜。只许他们卖龙潭,我为啥就不能捞点外快。贪污受贿也算是对我的一点补偿吧。最终是谁害了人还不一定呢。”曹苇已被物欲烧红了双眼,说:“不过还有解救之法。我在今后多花点钱收买人心,也能挽回些面子。”
张仁依照事先的约定,从怀里取出五千元钱,说:“你可不能再像上次那样虚伪,又来个临阵逃脱。”
曹苇面露乞讨之色,说:“这次就是祖宗跪下来求我也没有用。嘻嘻,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这可是你讲的话哟。”张仁抬手把钱丢到他的肚皮上,说:“你够有种。附耳过来,听我仔细吩咐。”
曹苇正在数钱的双手微微颤抖,说:“这样干很危险。”他差点把人民币掉到地上,说:“她可是你媳妇,弄出人命来就不好玩了。”
张仁双目喷火,说:“我自有安排。”他恶狠狠地说道:“你尽管放宽心,不会让你下不了台。经过这场考验,你定能名利双收,早日登上宝座。”
曹苇怔在饭桌旁边,说:“这是作孽啊。有钱真好,只是拿得并不轻松。”
“人无横财不富嘛。”张仁自鸣得意,说:“恶人堆里有句口头禅:行凶逞强,寻欢作乐;行善好施,化缘讨饭。金钱社会原本就是弱肉强食。你到底干不干。”
曹苇尚未开口,忽听院里响起脚步声,急忙将钱放在屁股下面。刘小才满头大汗冲了进来,发觉俩人神色有异。他对父亲的失态感到困惑。曹苇低头去捡掉到地上的香烟,说:“瞧你跑得气喘吁吁,又忘了拿什么东西。”
刘小才双手抱拳,朝着张仁连连作揖,说:“张班长,你最近买了一台索尼照相机。能借我用用吗。”
曹苇轻舒了一口气,儿子肯定是为了讨好何雨秋,专门跑来找张仁帮忙。他表示支持,说:“这个主意好啊。游山玩水更能培养你们的感情。”
张仁有求于人,不敢让他扫兴,说:“我今天没带相机。你几时要用。我改天再给你送来。”
“何雨秋家在星期五要盖烤房。她请了表妹来挑沙灰。姑娘们嚷着要照相留念。”刘小才仗着有父亲撑腰,说:“你最好再准我半天事假。”
张仁闻言脸色大变。何雨秋家挑选的动工日子竟然和他所确定的日期重合。难道冥冥之中老天爷有什么安排。他差点打翻茶杯,说:“你能不能再等上几天。”
曹苇只想打发儿子早点离去,说:“农村里建房上柱是请先生看过日子,谁也不能更改分毫。你就在那天借给他吧。”张仁被逼到死角里,只能点头应允。曹苇扬起手来说道:“你还不快去追雨秋。别让她等久了。”
刘小才踏上通往村外的便道,恰巧在三岔路口遇到刘秀兰牵着小侄儿去地里送饭。数日不见,刘秀兰已经变得又黑又瘦,干枯的头发上落满灰尘,跟当地的村姑没有多大的区别。他尾随她们走到村头,说:“秀兰姐,你过得太苦了。不如早日回城去享清福,何苦要留在娘家受苦受气。”
刘秀兰看了一眼在梯田里劳作的农民,说:“眼前是春耕大忙季节。我回来帮父兄干点农活,减轻一点他们的负担。”
刘小才从大树上拆下一些柳条,说:“你是嫁出去的姑娘,没必要呆在村里自找苦吃,还要听别人乱嚼舌根。”他巧妙地绕过了她准备帮助刘长文竞选的敏感话题,说:“我看得出来,李济源肯定是伤了你的心。你才会离家出走。”
刘秀兰一贯秉持家丑不可外扬的老观念,说:“你别问了。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说了你也不会懂。”她拉着刘林爬上山坡,说:“这也不能全怪他。是我自己不争气,怨不得别人。”
刘小才用柳枝编了顶帽子,说:“你到了这个地步还在护着李济源。难道我们农村人好欺,妇女就应该有负罪感。这也太不合情理了。”
刘秀兰忍住眼中的泪水,说:“医院已有定论。再不合理的事情也有了依据。我磨破了嘴唇也是百口莫辩啊。”
刘小才把柳条帽戴在刘林的脑袋上,说:“我当初有言在先,李济源若是对你不好,我绝对饶不了他。”他在半坡上与她们招手作别,前去追赶何雨秋,消失在青山绿水之间。
水利局里的老槐树再生新枝,槐花散发出清淡的香气,引得蜜蜂蝴蝶绕树飞翔,忙于采摘花粉酿蜜。李济源在树下发动汽车,要送闻雅洁去潇湘水库采取水样,检验是否达到饮用标准。这已是例行公事,他每个月都要跑上三趟,定时定点监测水质变化。
闻雅洁今天刻意打扮了一番,俊脸扑满香粉,白里透出三分红润,琼鼻呼气如兰,嘴似樱桃泛红。她身着花枝招展的蚕丝衬衫,长裙飘飘露出藕色丝袜,足蹬高跟皮鞋行路有声。她举步登上吉普车,弯腰坐到副驾驶座上,胳膊肘紧挨着李济源的腰际。
蔡大川在二楼上看得眼红,依着栏杆叫道:“李济源,你艳福不浅嘛。”
闻雅洁冲着车窗外面应了一声,说:“真无聊。”她把墨镜架在鼻梁上,说:“别理他们。我们快走吧。”
李济源轻轻踩下油门,驾驶吉普车驰出水利局,穿过热闹的市区,很快来到城郊。此处地势较为开阔,远远地看到有人背着军用挎包站在桥头。当汽车临近时,那个人突然间冲上公路拦阻车辆。闻雅洁用手捂住嘴巴惊呼道:“是张仁来了。”
吉普车还未停稳。张仁抢上几步,用力拉开车门,说:“雅洁,张润芳病了,嚷着要找妈妈。你回去看看吧。”
李济源选个宽阔的地方停下汽车,扭头欣赏南门河两岸的秀丽风光。闻雅洁并不相信他的鬼话,说:“我早晨送她去上学还好好的,进了教室不吹风没淋雨反而生了怪病。”
张仁紧紧抓住她的手,说:“春天是感冒病多发的季节,孩子有个头疼脑热是常事。”他用尽全身之力要把她拽下车来,说:“那见过你这样当妈的,女儿生病还要挑日子。”
闻雅洁跳下吉普车,回头对李济源说道:“你稍等一会。我跟他讲几句话,马上就来。”
张仁将妻子拖到路边,说:“我父母已经带着张润芳上医院去看病。你别磨蹭了,快去和李济源讲明情况,请上两个小时的假。他一个人也能完成任务。不会扣你的工资。”他数次偷看车窗里的人影,密切注视着李济源的动静,说:“你真要丢下女儿,跟着他去受路途上的颠簸。”
“这是我的本职工作,推给别人不太合适吧。”闻雅洁理顺被风吹乱的刘海,说:“若要请假也得在局里讲嘛,好让其他同志代替我前往。你在半道上杀出个程咬金来多不好啊。”
张仁盯着妻子的穿戴感到十分恼火。她现在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趁着改革开放的大潮奢谈女性解放,甚至要求女士优先,妄图颠覆中国历史上男尊女卑的思想。这些年轻少妇只会追赶时髦,天天都要化妆不说,衣裳还薄得可以透视到里面的肌肤,碰到帅哥就会双眼发直,恨不得将人家送出三公里。照这样发展下去,她们到底还要走多远,只有鬼才知晓。他再次央求道:“你去跟他讲上一声吧。”
闻雅洁缓和下口气,说:“让李济源送我们去医院,看过女儿后再跟局里打电话,要求领导取消这次出差,或是改派其他人上水库。”
张仁心乱如麻,说:“你怎么还不明白我的意思。你可以让他一个人去,只不过是取点水样,闭着眼睛都能做好的事。谁不会干呀。”
“我没那么大的面子。”闻雅洁拉好裙子,说:“我从来都是以工作为重。有什么话你去找他谈吧。”
张仁唯恐话多有失,胸中纵有万分不舍,也只能忍痛作别。他看眼桥下的流水,说:“你既然不以孩子为念想,那就跟着他去吧。日后不要又生反悔。”
闻雅洁挥手要赶他走,说:“你难道不是张润芳的爹,就不能多负点责任,关心关心孩子。”
张仁从肩上取下挎包,说:“我和刘小才事先约好了,今天要借相机给他使用。麻烦你顺路给带下去吧。他会在河口村前面等你。”
闻雅洁夺过包,就手甩到肩膀上,大摇大摆地走向吉普车,丢下张仁站在路边发怔。李济源打开车门,说:“我们还是回去吧,先跟领导讲明情况。你再到医院看望女儿,等到明日去取水样,做到工作生活两不误。”
闻雅洁故意要气丈夫,说:“工作优先。”她熟练地坐进车内,说:“孩子有她爷爷奶奶陪在身边,一点小病小灾住不了医院。我们走吧。”
李济源从倒车镜里看过去,张仁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只好依从闻雅洁的建议,启动汽车上路,直奔潇湘水库而去。他仔细计算着行程,这条路一来一去顶多十三公里。虽说是山道崎岖,目前是春季行车方便,只要加快点速度,不到一个小时就能跑个来回,耽误不了多少时间。说不定还能让闻雅洁及时赶到医院,陪着张润芳在输液室里呆上一小会,总不至于让小女孩失望。
闻雅洁看着车窗外面的风景,说:“你这次路过河口村,也应该上老岳父家去一趟,顺道瞧瞧刘秀兰。你要多劝劝她,遇事想开点。”
“你女儿生病了。我们还是快去快回,小孩子要紧嘛。”李济源轻打方向盘,慢慢转过一个小弯,已经能看见隐在绿树丛中的瓦房,说:“好在此地离城不远,我随时都可以再来。”
闻雅洁也不想跟他去刘家,万一捅破那层窗户纸必将引来无穷的埋怨。她可不愿意背负破坏别人家庭的罪名。大家还是相安无事为妙。她让李济源在村口停车,抓起挎包跳到路上。刘小才从大树后面走过来。在他身后不远处,还有几位姑娘站在屋檐下掩口嬉笑,指指点点似乎在谈论乡村趣闻。
温暖的春风从南面吹来,舞动着漫山遍野的麦浪,油菜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山谷里深藏着一片桃林,花枝开得异常红艳。李济源扭过头去,居高临下观望大路下的村庄,青灰色的瓦片与绿树相映成趣。河口村依着山势而建,古老的民居散落在向阳的山坡上,省出大量的平地留作水田。
刘小才接过相机,左瞧右看不会摆弄洋玩艺,说:“闻姐,你能帮我拍几张照片吗。”
闻雅洁伸过头去,耐心地讲解起来,教他如何取景定光圈。她比划着说道:“你只要轻轻按下快门,就照好一张相了。”
刘小才听得似懂非懂,举起相机一会儿对着这里取个景,一会儿又朝着那边移动镜头,琢磨其中的窍门。闻雅洁急于赶路,返身登上吉普车。李济源发动汽车挂上三挡,加足马力朝着水库方向奔去。他们尚未驰出十米开外,突然见到对面开来一辆拖拉机,“突突突”冒着黑烟横冲直撞过来,车头逼向吉普车的保险杠,大有两车相撞之势。李济源在危急时分打了一把方向盘,右前轮早已悬空,恰好让过前方的危险。闻雅洁用双手紧紧抓住仪表板上的扶手,眼看巨大的黑影压将过来,吓得连声怪叫。谁料拖拉机未有刹车之意,仍旧加大油门一路狂奔,沉重的后轮往外一甩,把吉普车推下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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