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河畔舞会(1 / 2)
第二章河畔舞会
太阳穿透云层照在南门河上,宁静的乡野变得生机勃勃。这是一个疾风骤雨刚刚冲洗过的早晨,大自然又用神奇的双手将它重新装点一番。河谷地带的空气变得格外清新,地里的庄稼和路边的野草竞相生长,稻花的芳香飘过小山村。
刘秀兰头戴一顶草帽跨过龙潭沟,提着竹篮到自留地里收割新鲜蔬菜。她虽然从小生活在农村,其时正值十八岁的青春年华,倒也出落得英姿焕发,善良中略带几分纯真。她动手采摘成熟的瓜豆,反复琢磨着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三年前她把李济源送去北方水利学院深造,时光荏苒只能凭书信维系彼此的感情。李济源学成归来之时恰逢风雨满天,过村不入未来的老丈人家,却跑到山上救回昔日的初恋情人。这里面究竟是天意使然还是另有矫情。奇怪的是她对刘小才的伤情毫不关心,满脑子想得都是李济源冒着生命危险救助闻雅洁的片段。刘秀兰扶正一根倒在地上的木支架,帮助四季豆的茎蔓重新爬上木棍。她仅凭感官就能察觉身后有人。村里的小流氓常用这种下三烂的手段窥视年轻女子的胴体,求得视觉上的片刻享受。
刘小才从玉米地里钻了出来,在草地上蹭掉鞋底的泥巴。他服用过郎中配制的草药后一直感到全身燥热难当,其中有几味补药兼具壮阳的功效,弄得他有些坐立不安。年青人整天闷在家里无所事事,时间长了也会生出许多厌倦。他便乘着雨后天晴出来散心,恰巧看到刘秀兰走出家门,尾随到田边来想和她讲几句心里话。他吊着手臂凑上来,说“秀兰姐,我是来感谢你们的救命之恩。”
“我可不敢贪天功为己有。”刘秀兰不喜欢他偷偷摸摸的样子,说:“李济源才是救你们下山的大英雄。”
刘小才手臂上的那根神经不停地颤抖着。一个简单的接骨手术不可能永久地解除他的痛楚,说:“我真想不明白,李济源昨天夜里两次路过河口村。他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始终没有向任何人发出求助信号。”他的良心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不安,说:“据说他最后一次还深入到村子里,离你家只有百步之遥。他为何要来而复返,不愿多走几步路喊你与他同去,非要一个人冒险上山。这些举措说明了闻雅洁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比你更重要。”
刘秀兰加快了劳作的速度,说:“他也是好意,怕去晚了让你们多遭罪。”她坚信母亲的判断是正确的,困难时刻能挺身而出的人才是有情有义的好汉子,说:“他若是个贪生怕死之徒,等到聚齐了人马再上山搜救,你和闻雅洁也许就不是现在的光景啦。”
刘小才尽量放低声调,说:“你是没看见当时的情景。闻雅洁在获救的那一刻比见到自己的亲人还要感动万分,搂着李济源又哭又笑,差点就要在山洞里亲吻大恩人了。你不觉得他们的会面有异于常情吗。”
刘秀兰停下手中的农活,说:“她是第一次在野外遇到了狼,身心受到极大的重创,难免会有些惊慌失措的表现。”她开始怀疑刘小才的说辞是否真实,说:“我亲眼所见他进门的时候是背着你来的,那里腾得出手去搀扶闻雅洁。”
刘小才没有充足的时间思考问题了。李济源已经沿着曲折的小道寻找而来,当着他的面传达了刘百泉的口信,要刘秀兰进城去把她哥哥叫回来。刘小才索然无味地踏上了归途。
刘秀兰和李济源结伴走在老街上,古老的房屋下面摆满了露天摊位,小商品市场一直延伸到城外。这条街上分布着三百多个院落,临街的房间全都改为了商铺。
散集时分,街道两边的小摊小贩忙着收拾货物,晚归的农民抓紧时间讨价还价,采购所需的日常用品。周柱波夹杂在人群中间拣便宜,为长街饭店的餐桌提供价格低廉的菜品。他抬头看到李济源的身影,当街拦下朋友,说:“你昨晚一下火车就跑得无影无踪,忙得连家都不回,原来是去跟情人幽会了。你们的婚礼要抓紧时间举办了。”
李济源听他讲话的语气显然是知道昨天的情况,这事肯定在水利局传开了,同志们看见自己时都会竖起大拇指。刘秀兰羞红了脸,友人的祝福让少女的心躁动不安。李济源笑意绵绵地说道:“你见过闻雅洁了。她一定是添油加醋为我讲了许多好话,才会闹得尽人皆知。”
周柱波将手一摆,优雅地做个有请的姿势,带领他们步入长街饭店。他请朋友坐在临窗的桌子旁边,说:“你们稍等片刻,我去炒上两个拿手菜。大家今晚在此小聚,喝杯酒庆贺我们的学子归来。”
刘秀兰心里明白,此时打扰他们的雅兴有失礼数,说:“你们朋友相会干嘛不能做点别的事,非要饮酒作乐。”她再次强调道:“谁也不许贪杯。我可不想扶着醉汉满大街转悠。”
“我也是个无产阶级,身边没有金山银山可供挥霍,只能以酒待客了。”周柱波拍拍朋友的手背让他们多等一会,说:“你放心好了,我们只喝青岛啤酒,来上个三五瓶只能解渴不会醉人的。”
他们坐在一起碰杯,以示友情万古长存。刘秀兰看到他们饮用啤酒如同喝水一样随意,似乎跟周柱波的描述相吻合,便想尝试一下外国的低度酒是何种滋味。周柱波倒上一碗啤酒给她解渴。刘秀兰浅浅地抿上一口,刚咽到喉咙里就皱紧了眉头。她随即吐尽嘴里的酒水,说:“呸、呸、呸,这酒真难吃,喝到口里好像马尿味。亏你们还喝得津津有味。”
周柱波帮她换上杯热茶,说:“你真是乌龟吃大麦糟蹋粮食,白白浪费了好东西。”他举起玻璃瓶灌上两口啤酒,说:“冰镇啤酒即解暑降温又富有营养,在国外是富人的饮料。你没有口福享受异国风味,怎能怪西方的东西不地道。你不信就请教李济源,他会跟你解释其中的奥妙。”
刘秀兰用茶水漱口,说:“你们城里人就喜欢赶时髦,整天提着收录机满大街游荡,每逢周末还要举办舞会,在感觉上连月亮都是外国的圆。”
周柱波的身上多了一些市侩习气,已非昔日在南门河边拉小提琴的年青人了。他的笑意里透着圆滑和狡黠,说:“你千万别信她的话,我的日子并没有那么好过。一个小厨师每月才挣多大点钱,那敢奢求醉生梦死的生活。我只是利用周末和几个朋友跳跳舞,放松一下心情而已。现在的社会环境宽松多啦,大家凑在一起寻点乐趣。你在大学里应该受过现代文明的熏陶。”
李济源的脸面微微发红,说:“你的行为超乎想象。在这种小地方也算是标新立异,肯定会引起人们的非议。”他注视着啤酒注入琉璃杯中冒起来的泡沫,说:“你别忘了以前的教训,凡事不要过分张狂,小心枪打出头鸟。”
周柱波大言不惭地说道:“你是知道的,我已经在这个社会上翻过几个斤斗,早把名利看淡了。你在大城市里见多识广,应该理解平民的合理诉求,不至于把我们当作小资产阶级的享乐主义吧。”
李济源回想起校园趣事,说:“我在大学时经常参加校方举办的舞会,早已是交际舞的高手了。说来不怕你们见笑,我第一次跳舞还是被女讲师硬拖下舞池,边教边跳才学会的。以后就一发不可收拾,我的舞技大有长进,还获得过学校颁发的奖状。”
周柱波用筷子敲击着酒杯,模拟着鼓乐之音击打出欢快的节奏,说:“我们这里是穷乡僻壤,人们的思想观念比较落后,参加舞会只会跟自己的爱人配对,除此之外很难找到合适的舞伴。有些人实在技痒时就两个男人搂在一块共舞,看上去别扭死了。”
刘秀兰另有想法,说:“你也和其他女人搂搂抱抱,中间只隔着拳头宽的距离,想起来都让人感到恶心。”她不能理解西方文明为什么会在古老的中国受到追捧,说:“与你跳舞的女士还是大学讲师。她表面是在教书育人,背地里干得是伤风败俗。”
周柱波在餐厅里旋转着舞步,说:“李济源能回来就很不错了,足以说明你们的爱情相当牢固。他没有被外面的花花世界所诱惑,你又何必要揪住他的小辫子不放。你真想看住他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陪在他身旁双宿双飞,不给任何人接近他的机会,你们的婚姻才会幸福长久。”
刘秀兰含情脉脉地看着李济源,知道他在这种事上极其严谨,说:“你讲的也许有些道理。我得尽快跟上他的脚步,才能融入现代社会。”
周柱波向好友发出邀请,说:“你这个周末到南门河边来找我们,大家凑在一起办个舞会。我拉小提琴给你听,顺便介绍些人跟你认识。多结交点三流九教的朋友,对你日后的发展大有好处。”
李济源盯住刘秀兰的眼睛,希望她能来参加活动。刘秀兰躲躲闪闪地说道:“我怕玩过了头,回到家被父亲责骂。”
李济源在酒饱饭足之余带着刘秀兰走出长街食堂,跟着散集的人流赶往西关。他们计划在天黑前去看望刘秀兰的三姐,顺便通知刘秀丰回家,别让父母等得心焦。刘秀兰每次进城都要来探望三姐,看看她和小侄儿过得可好。她和普通的农村姑娘一样,希望从出嫁的姐姐那里获得灵感,借鉴她们的成功经验找到自身的幸福。
刘秀静在街上支了个摊子,每天都要忙到很晚才归家。即使是家里来了客人也不例外。在街边的地摊上,刘秀丰一直在讨好三姐,希望她看在姐弟的情分上早点收摊。他带着未婚妻逛了一天的街走得气喘吁吁,想找个地方休息片刻。董红艳舔着干裂的嘴唇急需补充能量。他看到刘秀兰含笑而来,本以为会得到妹妹的帮助。刘秀兰与兄长见面的第一句话却是催他归家,说:“哥,爹叫你回去报考兽医。过了晚上十点钟申请表就作废了。”
董红艳眼中流露出善变的神色,说:“我这里有三张票,本来是要带董学韬去看香港电影《三笑》。现在就让小妹他们去吧。我们改天再聚。”
刘秀丰要跟心爱的姑娘道别,心中似有万分不舍。他转而把怒气撒在李济源身上,说:“你怎么跟着我妹妹来了。”
李济源调侃道:“我昨天晚上就住在你们家,和刘大叔促膝长谈到天明,今日顺道来串亲戚会朋友。”
刘秀丰疑惑地盯着小妹,说:“如此说来你下了火车连家都没有回就赶过去跟她会面。你们也太心急了吧。是她打电话叫你去的?”
“他忙着去救人,被大雨隔在村里。”刘秀兰感到脸颊发烫,说:“他夜宿河口村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你们不要误会了。”
刘秀丰不理解他的所作所为,说:“你为了救什么人,竟然不顾父母在家倚门而望,顶风冒雨往山里赶。你的经历也太离奇了,能否说来听听。”
李济源不想表功,站在一边傻傻地笑着。刘秀兰低垂下眼皮,说:“他半夜三更扶着闻雅洁和刘小才来敲门。是爹让我开的屋门。”
刘秀丰怪叫一声,说:“你怎么会去救那个白眼狼,让我们家从此不得安生。”
李济源心平气和地说道:“你们是同姓兄弟,何必为这点小事反目。你这样讲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刘秀丰转手把电影票丢在摊子上,说:“他以前多方巴结我妹妹是另有目的,现在终于露出狐狸尾巴来了。曹苇还变着法子跟我家作对,挑动邻居乘着联产承包的机会要从爹手上夺走龙潭,闹得村子里乌烟瘴气。”
李济源如同吞下一只苍蝇,心里的感觉很不是滋味。他下车伊始便卷入一场纷争,就像昨天这场风雨来的太突兀,让人毫无准备就稀里糊涂地深陷其中。刘秀兰急忙为他开脱,道:“他也是刚回来,不知道村里的情况嘛。连爹都认为他这样做是情有可原。”
刘秀丰气愤地说道:“他要抢走你心爱的姑娘,还要破坏我爹的美梦。你能容忍这种小人胡作非为吗。”
刘秀兰大声叫道:“哥,你别再说了。世上的事又不是那一个人说了算数。刘小才有什么想法那是他的事,我的婚姻全凭自己做主。”
董红艳心中一动,抬起醋意十足的双眼盯着未来的小姑子。刘家兄妹真是前世修来的福份,身边不乏追求之人。她一连谈了三次恋爱均已失败告吹,成为大龄女青年后经过堂兄牵线认识了刘秀丰。她那敢违抗刘百泉的命令,拉着刘秀丰踏上返村之路。
刘秀静附在妹妹耳边轻言几句,从麻袋里取出五六顶军帽丢在摊子上。刘秀兰当面叮嘱道:“你在这儿替三姐看会摊子,我们去接董学韬。如果有人来买军帽,你就告诉他五元钱一顶。少了这个价就别卖了。”
李济源走到摊子旁边,一屁股坐在麻袋上,目送刘家姐妹消失在人群中。落日的余辉里走来五六十位农民,把他面前的摊子围得水泄不通。他们一人拿起一顶军帽戴在头上,七嘴八舌地询问价钱。李济源也不会讨价还价,干脆按照实情说道:“我也是在帮别人照看摊位。老板吩咐了五元钱才卖。你们若要帽子就请付钱吧。”
农民们见他是个老实人,军帽的质量和做工皆属上乘,纷纷掏出钱来争相购买。李济源手忙脚乱地收过几个人的钱后,突发奇想让他们要买货请事先准备好钞票。有人递过五元钱来,他就从麻袋里拿顶帽子送到那人手里,不到半个钟头就将军帽卖得精光。农民们戴上崭新的军帽,挺起胸脯走出城去。
刘家姐妹从幼儿园里接来董学韬,看到地上的麻袋空空如也,大惑不解地看着他。李济源将手中的钞票如数捧上,说:“军帽全卖光了。我就收得这点钱。你们数数是否对账。”
刘秀静接过钱来,十分爽快地装进衣袋里。她当场惊呼道:“你果真有做生意的天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货全卖完了,赚到的钱顶得上普通工人两个月的工资。你别上班了,来跟着我做生意。我保证你能赚大钱。”
刘秀兰放声笑道:“他从水利学院学成归来,已经是洋专家了。你却让他来摆地摊岂不是大材小用,白白浪费了国家对他的培养。谁也不会同意他放弃专业,跟随你在社会上瞎混。”她十分骄傲地说道:“济源哥,你今天卖出五十多顶军帽,整整赚了一百多元钱。”
李济源感到有点不可思议,像这样在街上做生意果然奇妙,个把小时所赚到的钱竟会超过自己的月工资。这些钞票来得也太快了。董学韬惦记着电影就要开场了,催促小姨赶快走,嚷着要看看唐伯虎是如何点秋香的。
电影《三笑》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部在大陆上映的港澳影片,很快在大江南北引起轰动。珠源电影院门口早已被影迷们围得水泄不通,许多人愿意出二倍的价钱从别人手里收购多余的电影票,始终是一票难求。王朝峰手握五角钱的纸币站在铁门前等候多时,问遍所有进场的人毫无收获。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李济源从侧面挤上来向老朋友问候。刘秀兰得知他在等票,十分热情地邀请王朝峰一同入场,表示可以让小侄子坐在自己的膝盖上,腾出一个位子来让他观赏影片。
他们在第十排入座后,趁着电影开场前的几分钟时间互致敬意。王朝峰一再坚持要给钱,李济源在学校读书三年没有工资收入,那来闲钱请朋友观看电影。
李济源推开他的手,说:“我在学校里一直是优等生,每年拿到的奖学金已经够生活开支。从大二下学期开始,我试着给几个刊物投稿,又得到一笔丰厚的报酬。区区二角钱的电影票我还请得起。”
刘秀兰趁机向他打听情况,说:“你们水利局里是谁在背后支持刘小才,给他出谋划策要跟我们家抢龙潭。”
王朝峰对此事早有耳闻,说:“伍大川有个亲戚在国外从事造纸业,想乘着改革开放的东风来内地发展。他通过张仁遥控刘小才,利用曹苇的私欲抢占龙潭,妄想有朝一日也搭上经济发展的快车发点横财。”
李济源仔细推敲着其中的利害关系。他通过长期的观察,深知伍大川是个爱财如命的人。造纸厂确实是个高利润的行业,可它给周边环境带来的危害也不能低估。特别是在国外面临淘汰的低端产品,一旦在内地落户必将遗害无穷。李济源自从踏进刘家的那一刻起,命运已经决定他不能独善其身了。
和风拂过河面,带着丝丝水汽飘进小树林,送来夏日的凉爽。林中有块半个篮球场大小的空地已经被人踩实,成为年青人聚会的好去处。周柱波西装革履地等候在这里,双喇叭的收录机里响起轻快的音乐,召集四面八方的舞友向他靠拢。张仁也带着妻儿路过此地,他拍拍闻雅洁的手背,叫她领着张润芳去凑热闹。他要赶往河口村看望刘小才。李济源循着乐声寻来,用脚跺跺林间空地。他记得这儿曾经是个乱石滩,不知在何时变成平地,说:“你们就在这样简陋的地方跳舞,也太富有想象力了吧。”
周柱波摆了个优雅的舞姿,说:“你以为我们还能找到比这儿更好的场地吗。在这里跳舞已经是开了先河,只要没有人来干涉就算谢天谢地了。”
李济源试着在地上走了几个舞步,始终觉得不太理想,说:“你们可以到体育馆去寻欢作乐。那里有水泥筑就的篮球场,比这儿光滑多了,跳起舞来更加带劲。”
周柱波把收录机放到高台上,说:“我们县地处边疆,人们的思想观念十分守旧,跳舞被看成是寻欢作乐。我们还是躲着点为妙,引来外界的猜测并非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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