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村夜话(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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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

殷琦

第一章山村夜话

浓云盘旋在寥廓山顶,倾盆大雨乘着南风降临珠江两岸,白昼时分恍如深夜。远处的路灯悄然亮起,火车站前面的广场已成洼国,漫过脚背的雨水四处横流,汇成小河流淌到低洼处几至成灾。路上已无行人,偶尔驶过的汽车溅起两道浑浊的水花。

一列火车鸣响汽笛驰进车站,犀利的灯光刺破重重夜色,缓缓地停靠在二号站台旁边。车厢里开始发生骚动,下车的旅客全都堵在门口。密密麻麻的水帘自天而降,谁敢跨出车门半步必将全身淋湿,侥幸回到城里也要变成落汤鸡。

李济源分开众人,迈上平坦的月台。他的脚下就是魂牵梦绕的故土,久别的亲人即将重逢,还有心爱的姑娘守望在南门河畔,思乡的人儿怎肯放慢归家的脚步。在他的身后,人们好像受到了某种启发,提着行李纷纷跳上月台。他们成群结队涌向出站口,远远地眺望着华灯初上的城市,不约而同发出一声声长叹。雨中走来两个撑伞的人,隔着栏栅仔细观望,其中有个人扯开嗓子叫道:“李济源,李济源,你回来了吗。听到赶快回答。”

李济源快步走出火车站,低头钻到伞下细看,来人竟是方刚和胡俊。两人同时放声大笑,伸出胳膊挽住他的肩膀,将他带到一辆吉普车前。王松转身打开车门,把三人迎进车内,就手递过条毛巾让他们擦拭浑身的雨水:“小李,没想到吧,家乡会以这种方式欢迎学成归来的学子。”

吉普车行驶在进城的公路上。方刚忙着跟他解释,亲朋们已被告之,吉普车内空间狭小难于挤下众多的人,已让他们呆在家中静候消息。县里能派车接站已是最好的待遇了。胡俊默默地盯着窗外,心事重重地抿紧嘴巴。王松谨慎驾驶车辆丝毫不敢分神,雨天行车非比寻常,路上尽是些被风乱倒的断树残枝,车行其间处处触目惊心,随时随地都会碰到意外情况。他在水利局门口踩脚刹车,动作稍微过猛了点,车屁股还是甩了起来,后轮撞到街沿上又弹将回来。车刚停稳,朱建新快步跑过来,从车窗里伸进手来先跟李济源紧紧相握,扒着窗子附在方刚耳边轻言数句,焦急地等待着局长的指示。

李济源再也坐不住了,说:“我回到曲靖是来工作的。你们还有何事相瞒,也太见外了吧。”

“这不关你的事。”胡俊挺直身子,说:“你尽量少插手为妙,对人对己都有好处,何苦要自讨苦吃。”

方刚开诚布公地说道:“我们有两个同志下午去潇湘水库取样,在回来的路上遇到这种鬼天气,目前还未归队。张仁已经找到水库上,打来电话说未见踪影,着实让人担心受怕。”

李济源嗔怪道:“你们当初就不应该来接我,乘车去把他们找回来,那该多好啊。”

朱建新急忙替方刚叫屈,说:“张仁刚走到半路就遇到剪草河涨水冲垮了小桥,有车也上不去。他们还是绕道而行,在泥泞里挣扎了几个小时,好不容易到达水库上却一无所获。”

方刚等到三位同事走下吉普车。他挥手示意道:“小王,这里没你的事了。快回去休息吧。”

胡俊撑开伞遮在方刚头上,一起奔到屋檐下面避雨。他看着吉普车转过街角,说:“我和朱建新马上组成第二救援队再去找找,也许还有希望和失踪人员建立起联系。你就坐镇在水利局里,先派人送李济源回家,别让他瞎掺和。”

李济源救人心切,说:“我也去。我对那一带比你们熟悉,可能会有所帮助。你别再争啦。我要是实在走不动了,还可以在河口村住上一宿,顺带看看刘秀兰,岂不是一举两得。”

大街上的流水在路灯的照射下好似一条小河。方刚牵挂着两名同志的安危,说:“有你当向导我就放心了。你要听从胡俊指挥,切切不可擅自行动。你若有闪失我更不好向领导交待了。”他把所有的顾虑全部抛到九霄云外,说:“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出来。我一定满足你的愿望。”

李济源的索取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说:“我们要沿大路寻找失踪人员,还得找根结实的绳子另想法子渡过河去,才不至于再走张仁他们的老路,从另一个方向寻求突破。”

“你们先行一步。”朱建新搀扶着方刚走向水利局,说:“我和方局长去找绳索,再骑摩托车追上来。”

方刚再次叮嘱道:“小胡啊,你就让他去吧。我有预感,李济源一定会把他们带回来。”

胡俊深知他身为领导干部,肩膀上的责任大于天,无计可施之际只好病急乱投医,期望冥冥之中能够有奇迹出现,也就不在坚持己见。他带着李济源走出南城门,但闻南门河水呼啸而来,其势犹如万马奔腾,黑夜之中不知隐藏着多少危险。他们刚刚步行到河口村,朱建新就从后面及时赶来,将军用摩托车停靠在打谷场上,扛起绳索继续前行。

剪草河畔果真是波涛汹涌,一股洪水夹裹着泥沙奔出山谷,冲毁河面上的石桥,行人车辆无法通行,前路已然受阻。李济源逆流而上三五十步,打开手电筒四处察看。河岸边有株参天大树长势旺盛,半腰上生出根水桶粗的枝干伸过河去,在对面堤岸上方开花结果。李济源野性十足地将绳索负在左肩爬上大树,脚蹬树干手扶枝条走过去,挽个扣子稳稳地套在枝头上。他先用力拉紧麻绳试试是否可靠,然后顺着绳子溜下地,站在对岸打开手电筒,挥手叫他们过来,说:“你们如法炮制,抓紧时间过河,再想办法找人。”

胡俊和朱建新仗着年轻力壮,纷纷效仿他的模样爬过剪草河。他们聚在一起商议,估计此去正是关键地段,失踪人员极有可能在前面的路上出事。他们一边行走一边大声疾呼,期待着能够得到些许回应。四野茫茫唯有风声雨声,那来半点应答之音。三个人顶风冒雨来到大坝上,但见潇湘水库管理处灯光如螢,屋内有一个身影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背负双手在窗前来回走动。

张仁已先期抵达。他晃动着两根手指头,怒视着管理处主任冯小茂和他的手下,责问他们为何要在雨天让来取水样的人贸然下山。冯小茂吓得不敢吱声,担心控制不住场面反而引起更大的误会。他正在等待胡俊前来商量对策。张仁听到黑夜之中传来讲话声,第一个冲出门去迎接新来的救援队伍。他突然见到李济源也在其中,浑身湿透仍在黑夜里四处搜救,干涸的眼中闪出一道泪光。他十分惊异地说道:“你怎么也来了。你从北京坐了几天几夜的火车,刚踏上故土也不在家里休息片刻,还来山林里找人。”

李济源接过冯小茂递过来的热毛巾,说:“我岂能见死不救。”他擦干满脸的雨水和冷汗,说:“他们都是水利局的职工。不论是谁闻讯后都会挺身而出,要来山上搜救自己的同志。”

张仁已经从他们的谈话中看出李济源并不知情。他心中尚存疑虑,此时若将真实情况剖析清楚,李济源能否伸出援手还是个未知数。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何去何从考验着他的智慧和耐心。冯小茂吓得不敢吱声,深知出言不逊定会引起一场天大的误会。朱建新走上前替他解围,说:“我们水利局化验室接到水厂通报,说是群众反映最近的自来水有异味,要求他们复查水源。闻雅洁为了配合水厂的工作,和刘小才赶到潇湘水库来取样化验。他们刚下山不久碰到天降大雨,目前不知道被阻隔在那里,让方局长等的心焦。”

李济源听说刘小才也在失踪人员之列,便知情况超乎自己的想象,说:“你们快分析一下目前的情况吧。他们在半道上消失,肯定是碰到了天大的麻烦事,才会至今杳无音信。”

“我此时此刻心意已大乱。”张仁在泥泞的山道上数度挣扎,应该想到的办法全都用尽了,奔波了大半夜一无所获。他丧气地说道:“胡俊是副局长,大主意还得他拿。胡副局长,有何主见请快讲,我们全听你的。”

李济源仔细筛选着所有的信息,似乎从中悟到了某种道理,说:“刘小才应该是本地人吧?”

胡俊如实说道:“对。他是河口村的人,因为母亲得了白内障,家庭情况相当困难,初中毕业后得到乡政府的照顾,进城到水利局当了化验员。”

张仁补充道:“听说他跟刘秀兰可耍好了。你们应该是熟人吧。你打听这些又有何用。”

李济源大叫不好,说:“刘小才从小在山里长大,对这一带的地形十分熟悉,闭着眼睛也不会迷路。他们肯定是遇到麻烦事了。”

张仁自觉好笑,说:“正因为他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我才派他和闻雅洁来取水样,互相之间也好有个照应。不曾想到事情来了个大翻转,反而要我们来找他。”

朱建新看到他俩把话题扯远了,再争执下去毫无益处,特别是张仁更不像话,纵然有天大的烦恼也不该冲着别人乱撒气,说:“大家都是为了救人才走到一起来的,何必为点小事闹得脸红脖子粗呢。”

胡俊叫上张仁走到门口商议几句,转身回来将人拢到桌子旁边,拿把茶壶当作水库,拎来两个杯子分别代表剪草河上的两座桥梁。他在其间画上一个三角形,说:“我们分工合作。张仁和赵俭从水库走到断桥处,再顺着河流寻找而下。这里很有可能是闻雅洁的返城之路。我带着李济源和朱建新绕道而行,两路人马在剪草河下游的桥头汇合后归队。”

冯小茂听说他们要走,急忙从门后抱出几根木杆,说:“水库随时都会出现险情,我暂时分身乏术,恕不远送了。这些木棍送给你们当手杖拄着下山,一路走好。”

李济源挑选一根粗大的木棍拎在手里掂掂,感到不太称手,又去门后寻找根齐眉高的木棒,当空挥舞几下甩得呼呼作响。胡俊率先走出门去,说:“老冯,水库就交给你了。”

张仁走到断桥不免触景生情,面向河道再次抛洒眼泪,不知妻子落难在何方。他们两个人转身顺河而下,沿途但见洪峰来势汹涌,前方已有多段河岸决堤,洪水已经淹没大片稻田。他们只能涉水而行,好不容易来到汇合地点,与胡俊合兵一处。此时已是凌晨三点多钟,大家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腹中又冷又饿早有归家之意。胡俊也无良策,带领几个同事踏上回城之路。眼看来到河口村,先派朱建新取来交通工具,四个人挤在军用摩托车上狂奔而去。

霹雳乘着风暴大发淫威,雷电的光华照亮荒郊野岭。李济源一步一滑走进小山村,冷风侵入湿衣令人遍体生寒。他的神思却在这一刻异常清醒,想起自己在水库上屡次提到刘小才,却不幸被张仁数度打断,一时之间也记不起来当时所为何事。他只顾思考问题,稍不留神脚下闪个趔趄,突然回忆起刘秀兰曾经说过寥廓山上有条小道直通潇湘水库,自己也跟随她上山拾蘑菇走到半路而返,虽说路途不太熟悉,只要沿着北干渠行走大致的方向不会弄错。刘小才是河口村的人,他应该知道还有第三条路存在。莫非他是为了抄近路贸然行走山道,却被洪水阻隔在什么地方。李济源无暇深思,转过身子顺着来路奔上大道,眼前就是高高的寥廓山峰,崎岖险峻倒也不在话下,只是黑暗中遍地都是雨水横流,小道已被齐腰深的荒草掩没。他用手中的木棒拨开草丛,仅凭模糊的记忆寻路上山,每次行走都感到困难重重,被暴雨冲刷过的羊肠小道果然是处处惊心步步危险。前面的山岗犹如怪兽张开血盆大嘴,夜空中又传来声声狼嚎。李济源心头一紧,用力握住手中的木棒,进退两难之际让人不知如何是好,若要就此打道回府,黑夜里虽然无人知晓,做事有违良心必将落下深深的内疚,更为重要的是半途而废岂不可惜。他本能地打开手电筒,细心观察着脚下的地形地貎,想起前方有个山洞,里面有股清泉水涌出地表,时常有人进去喝水歇脚,不可能在数年之间变成狼窝。深夜里有恶狼在附近出没,说明洞中定有蹊跷。他壮着胆子摸上前去,夜色中显出两点绿光,分明是条大灰狼蹲在路中央。野狼显得焦躁不安,猛然往前窜出几步,直扑李济源而来,凌厉的攻势让人防不胜防。它耸起项部的鬃毛低声咆哮着,呲牙咧嘴寻找着进攻的机会。几个回合下来,李济源已经摸熟了它的套路。他先用手电筒照定狼眼,瞅准机会挺棒奋进,就势将木棒插入狼嘴,只听“咔嚓”一声响亮,棍棒竟被恶狼咬断一截。他也不肯示弱,乘着野狼吐出嘴中的木渣之机,向前快速跃进几步,飞起右脚踢中野狼的咽喉。野狼的喉部受此重创后再也无力反扑,站在原地时断时续地咳嗽着,最终夹着尾巴溜进草丛,消失在茫茫夜色里。李济源抓起衣襟擦把冷汗,放心大胆地走到洞口,用半截木棒拨开野草,就着手电筒的光亮往洞中观看,只见洞口横着根带刺的树枝,旁边还有金属的闪光,显然洞里的人早有戒备。他心有余悸地叫道:“里面的人听好。我要进来了,请你们收起手中的家伙。”

“狼走了吗?”山洞里传出女性柔弱的声音。李济源听来十分耳熟,整个身心也为之一振,闻雅洁和刘小才就在里面,隐约之中还能听到她们的喘息声。李济源弯腰钻进山洞,只见闻雅洁斜靠在洞壁上,浑身上下的衣服已被雨水和冷汗湿透,双手紧握着树枝仍在做左右遮挡之状,在与恶狼对抗时吓得面如土色。刘小才坚守在洞口,手中的砍刀“咣当”一声落到大青石上,黑暗中闪出几点火星。闻雅洁惊魂未定,黑暗之中分不清来人是何方神圣。她扭曲着面孔问道:“你是什么人,深夜到此有何贵干?”

“你俩不必惊慌。”李济源急忙亮明身份,说:“我是李济源,刚下火车就赶过来了。你们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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