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太师傅(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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孚琛笑了笑,道:“跟在太师傅身旁是你的福气。”

“那我也不用给你收集红珠子啦?”

“嗯,不用了。门派中有的是灵丹妙药。”

曲陵南说不出自己是失望还是轻松,她又转头看向涵虚真君,问:“这对我师傅身子康复更好么?”

涵虚真君点了点头。

“那成啊,”曲陵南茫茫然地点点头,“那我便留着吧,这边也挺美的,对了,太师傅管饭不?”

涵虚真君笑了,道:“放心,你与主峰一应内门弟子待遇相等,每月领的丹药、灵石、符纸等物也一般无二。”

曲陵南不放心又问:“也有睡的床,盖的被褥不曾?”

涵虚真君自这两句话里,忽而明白了眼前的小女娃说不出的忧虑与不舍,他自来性情温和,加之又偏爱孚琛,对孚琛收的弟子骤添三分怜爱,点头道:“太师傅说了算,给你最好的屋子,最软的床。”

孚琛忙替她道:“如此有劳师傅了。”

“等等,”涵虚真君自袖底掏出一个精致的蒲团并一个玉瓶,递过去道,“此乃昆仑之巅的灵玉所致,内布有高阶聚灵阵,瓶子里是难得的凝婴丹,于你冲阶有助,拿着。”

孚琛接过,半响才哑声道:“多谢师傅。”

“谢什么,你一进这里又是佯装伤重不堪,又是佯装被师兄欺负得无还手之力,连徒儿都用上了,为师要还不明白你一番苦心,岂不白白教了你这么多年?”涵虚真君瞪着他。

孚琛难得老脸略红,喃喃地道:“原来师傅你都知道……”

“我要不知道,你个兔崽子不是得乐死?”涵虚真君笑骂了一句,道,“快去吧,早日闭关,早日为我琼华多增一位元婴修士。”

“是。”孚琛看了看一旁眼神茫然的小姑娘,心下一软,道,“小南儿,师傅先走了,你可要好好听太师傅的话。”

曲陵南呆呆地道:“嗯,师傅,你好好修炼。”

“嗯。”

“那回见。”

“好。”

孚琛抬脚欲走,忽而听见小姑娘在他身后小声地喊了声:“师傅。”

孚琛转过头来,发觉小姑娘眼眶有些发红,不太确定地问:“你,还来接我的吧?”

孚琛微微点了点头。

“说话算话,”曲陵南狠狠吸了下鼻子,大声道,“你若说话不算话,我就不要你做我师傅了,我拜别人为师去!”

孚琛听了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也不生气,反倒生出些不舍来,他微微一笑道:“放心吧,你是我的徒儿,跑不掉的。”

曲陵南目送她师傅御风而行,犹若断线纸鸢般越飘越远,直到看不见踪影仍一动不动,脑子冻住了般,宛若大雪过后,寂寥空茫。她非愁肠郁结的性子,加之年纪尚小,离愁别绪也未能说个所以然来。

她模模糊糊地想,这一别,师傅暂时算不在了,没人需她照料,没人奚落取笑她,自然也没人有那闲工夫敦促她该练青玄心法。

这可有些不大妙,就如一个人拔足狂奔了许久,忽而前方道路塌陷,一时间竟不知该进该退,进又进到哪?退又往何处退?林林种种,再度纠结成一团乱麻,捋也捋不顺,解也解不开。

曲陵南忍不住叹了口气。

待她看够了转身,才发觉广厦巨构般的琼华主殿前,竟一个人也不剩。一眼望过去纵使是琼楼玉宇,巍峨雄奇,然那玉石堆砌的栏杆华表,却只觉说不出的冷意森森。

小姑娘微微皱眉,心忖这太师傅与师傅真是一脉相承的不靠谱,这么错眼不见,人都走得干干净净,她的吃喝睡卧都着落在哪也没处打听。这下好了,这殿宇如此庞大,且让她往何处?

这个地方,看着美轮美奂,仙境难寻,实质上从头到脚,每一块石头,每一道砖缝,都透露着排斥她这个凡人小丫头的意味。

小姑娘仰头看着高耸云端的华表,上面雕着古老的兽纹图腾,刻着她看不懂的符纹咒语,雍容清贵,高不可攀,从下往上看,只能越发令人感到自身何其渺小。

但谁能不渺小呢?

长得再高,本事再强,也总有你伸手够不着的地方,也总有你打不过的对手。

小姑娘摸摸自己的脑袋,捏捏自己的胳膊腿,都在,都很健康,她能吃能睡,能吃苦能拼命,不唬人不对不住自己个,这老天便该留条道让自己这样渺小的人走。

走得舒坦不舒坦得看本事,可能不能走下去,那得看自个坚不坚持。

山野里的飞禽走兽没能吞了她,她亲爹没能杀了她,巨猿没能踩扁她,伛偻虫没能咬死她,魜偶蛇没能迷惑了她,甚至于榘螂怪,也没能吸干她。

那么这琼华一脉,也照样吃不了她。

曲陵南重拾斗志,挽起袖子擦擦脸,迈大步朝前走,她摸了摸怀里,师傅给储物袋还在,师傅说,过得一年便来接她。

她骤然有了底气,步子迈得更大。

她走了大半个时辰方到正殿门口,刚要进去,一股柔和之力立即将她拦住,随即耳边听得两声清脆的怒斥:“何人擅闯正殿宝地?”

这两个声音一左一右,几乎同时响起,小姑娘眼前一花,只见两名青衫少女同时出现,一人一柄明晃晃的寒剑直抵她咽喉。

小姑娘脚步往后一滑,头往后仰,剑光直晃眼睛,她一退数米,道:“太师傅呢?我找太师傅。”

“呸,哪里来的小野修,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凭你这点微薄修为也敢来我琼华主殿胡乱攀附,本仙姑谅你无知,今日且饶你性命,他日若让我等再听见你不知天高地厚,满嘴胡沁,定先赏你个轰天雷瞧瞧。快滚!”

曲陵南听她咬文嚼字饶了一堆,大意不过是认为她撒谎,待要跟这些小娘们辩解自己不曾撒谎,便得东拉西扯说上一大堆,还没张嘴想想就厌烦。她平生最不爱跟这些娇滴滴的小姐们接触,与她们斗嘴无甚乐趣,揍了她们则十有八九会被不相干的人指责唾骂,可谓极麻烦的一类人。

小姑娘以往见着这些小娘皮便能躲就躲,今日却是躲不过去。她一听这俩提剑的少女骂人都调子婉转,七拐八拐得让她头疼,一点都不愿跟她们废话,直接便问:“你们俩说话管用?”

这句话一上来便让人不好回答,这两名女弟子虽入主峰,然天资平庸,做的也不过是杂役弟子一般无二的差事,她们自知无望被哪一峰的峰主相中选为内门弟子,更遑论入主主殿,所谓驻守殿门云云也不过是欺曲陵南生人,狗腿一把而已。琼华主殿自有高深禁制,寻常人那得进入,又何须人看守,真要有人看门,也断乎轮不到这两名女子。

她们俩岂止是“说话不管用”,简直人卑言微,毫无用处。可在这么个练气期一层,比自己还修为低微的小丫头面前,却瞬间勾起其自傲来。左边的少女还矜持点,右边的少女却火爆脾气,抢白道:“当然管用,我姐妹二人让你滚,你就该千恩万谢地滚下峰去,懂吗?”

曲陵南这回听懂了,她满意地颔首,都这么明白说话多省事?小姑娘点头道:“原来你们俩说话比我太师傅还管用啊,行啊,我也不愿留这,可太师傅非要我留下,你们二位不准那简直太好了,劳烦二位帮我叫个车,哦,就是我来时坐的会飞那种,我还回我师傅那边,他一个人丢三落四的我着实不放心……”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通,旁人听了却吓了一大跳,琼华派正统道学,并不主穷奢极侈,十二峰峰主并传经、戒律等长老,每人多少内门弟子,多少杂役弟子皆有定数,用度支出门派中一视同仁,高阶修士个人私库多少旁人管不着,然明面上便是结丹修士出行也不过一人一车而已,这规矩便是掌门涵虚真君也不能破。

也即是说,整个主峰也只不过一辆车,那车真君用不着,一般只用来接送他重视的宾客。

曲陵南张嘴就是“来时坐的车”,这两名女弟子一听便暗道不妙,以为对方不过是个低阶修士,逞点威风也就算了,哪成想不知得罪了什么来路的人物。火爆脾气那位不敢吱声,脾气谨慎那位不太确定地开了口问:“小妹妹,敢问你太师傅是……”

“太师傅便是太师傅。”曲陵南认真告诉她们。

“你这什么回答,你太师傅叫什么名号,是我主峰里哪路同门……”

曲陵南有些不耐道:“你们才是在这做事的,问我我怎会知道?太师傅顾名思义便是有徒儿之人,你这主峰能收徒的有几个?我太师傅长得如神仙一般,模样好看,脾气温和,看人先带三分笑意,你这主峰又有几个?”

俩少女对视一眼,心底的惊疑更甚,就在此时,忽听一人道:“小师妹,原来你跑这来了,倒叫我好找。”

曲陵南抬头,只见来人是位年轻修士,一身蓝袍,相貌英俊,举止端方。她冲那个人大声道:“我可没乱跑,我是一转身便找不着人。”

那年轻男子冲两位女子微微点头示意,瞥了曲陵南一眼,微微皱眉,有些不待见她这等率性模样,却仍保持教养道:“是师兄的不是,掌门真君命我带你去静室,你且随我来。”

“不用了,”曲陵南高兴地说,“这二位说话比太师傅管用,她二人不准我呆着,我也同意了,师,师……”

“师兄,我名为毕璩,你可称我毕璩师兄。”

“哦,毕璩师兄,我要回我师傅那去,劳烦你还给我安排个车行吗?”

毕璩眼中露出怒意,眼神冷厉地横了那两名女子一眼,两名女子登时红了脸,脾性谨慎那个嗫嚅道:“对不住毕师兄,我姐妹原不知此女来历,以为她是下面擅闯的外门弟子,所以出言无状……”

毕璩心里恼怒她们多事,然他不惯训斥女子,当下听了便只是淡淡道:“二位师妹无需自责,是我来晚,才令小师妹误闯正殿。”

“师兄……”脾性火爆那个还待说什么,毕璩却不再理会,只对曲陵南道:“小师妹请随我来。”

“不能离开么?”曲陵南不死心地问。

“真君已下令由我从旁协助师妹熟悉俗物,明日又有人领你去讲经堂与一应内门弟子一道听学,真君为你着想甚多,小师妹莫要辜负才是。”毕璩顿了顿,淡淡地道,“也盼小师妹莫要令我难做。”

曲陵南再听不懂他话也听出他的不耐,她摸摸鼻子,想大概自己成为这位年轻师兄不愿接下却又推卸不去的麻烦了。小姑娘生来不愿给人添麻烦,只得一言不发,跟着毕璩走。

毕璩迈着大步,行云流水,曲陵南不得不提气奔跑才勉强跟上。他二人七拐八拐,走至殿后一处花红柳绿的山谷,谷内有白瓦黑墙的雅致小院数间,毕璩带她到了一处,推门道:“你往后便住这。”

这处小院拾掇得干净之极,院中一树花团锦簇的紫蔷薇,朵朵花蕾重得几乎要压垮树干,树下掩着瓦房三间,窗明几净,敞亮又舒适。又有一弯溪水不知从何处引入,溪流潺潺,于蔷薇花架旁聚了一个小池,此院落一入其内,顿觉灵气充沛,令人四肢百骸都舒服到想舒展开来。

“这么好的房子,”小姑娘大大惊喜了,她从未住过这么好的房子,没成想在此仙境一般的地方还有这等好处等着,“这么好的房子,真个给我住?”

毕璩没好气地道:“小师妹仙缘深厚,此处乃主峰掌门亲传弟子居所,寻常人可住不进来,掌门真君待你可是好得紧呀。”

小姑娘心里高兴,转头问:“毕璩师兄,你不喜欢我住进来啊?可是你自己的屋子没这个好?”

毕璩脸色一黑。

曲陵南笑眯眯问:“我问你,你跟太师傅比较亲,还是我师傅跟太师傅比较亲?”

毕璩硬邦邦地道:“我只是主峰内门弟子,尚未有缘拜入哪位真人门下。”

“那不就结了?”曲陵南提醒他,“你连师傅都没拜,我师傅可是太师傅的亲传弟子,你住的地方比不上我这个有师傅的,有甚稀奇?待你也有了师傅,你定会有比这更好的去处啦。”

毕璩脸色更黑,憋了半天,只出来一句道:“多谢师妹劝导。”

“不谢不谢,客气啥,”小姑娘乐呵呵地满院子乱转,道,“毕师兄,你坐你坐,我找找这有没有糖请你吃。”

毕璩只觉得自己再呆着实非明智之举,随便拱手道:“天色不早,我走了,告辞。”

小姑娘热心地道:“师兄别走哇,不吃糖喝杯茶也好啊,我还没找着杯……”

毕璩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道:“你慢慢收拾,我还有事,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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