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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虎于豹竟顾着看热闹了,此刻但见战地虽在,却是主角已散,一些看热闹地群众仍不忍分散,在议论评判是非。两伙乞丐为一己之私维系地盘而争雄斗狠,恐怕是警察局清乡队也不喜过问。于虎于豹手提皮包从容四望,似仍未看够,他用枣木棍子点打着旧皮兜子嘭嘭有声,那是在提醒于豹“咱俩也该上路了”;当于豹低头看兜子时,脸上立刻变了颜色,但见旧皮兜的中下部有一个二三寸长新割破的口子,那准是在观众纷纷撤离时有贼趁乱以锐器划过,幸喜是贼人浅划即止,或许匆忙没有机会,又怕漏了底被抓住,或许是在几层帆布包裹中银元沉硬破衣服绵软未被划破;一兜子大洋并未露出行迹,也算侥幸,二人各捏着一把汗,赶紧提起精神,要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两个人顺着官道迤逦而行,大约走了三十多里地,天渐渐地暗了下来,兵荒马乱地,两人不敢继续前行,赶巧前面又是一小村镇,这个小村镇却只有二三百户人家,可总比黑天走在野地里安全多了!二人驻足,但见炊烟袅袅,路上却无行人,两个人急寻客店,小镇人少却只有两家客店,并且已都被大兵住满,二人百般央求店家,路黑夜险,不敢继续前行,就算在柴房马厩将就一宿,店钱一定照付不误;赶上店掌柜的心软好说话,“敝店虽小,却很干净,无奈,几间客房都让官军注满,这样吧,二位贵客就在账房那儿委屈一晚,千万不要招惹官军,小心为上”;二人诺诺唯唯,口中鸣谢不止,两个人虽又走了小半天,但在前站已吃得酒足饭饱,因此只要一些茶点便蔫然睡去,一宿无话;二人起早,因时间紧迫,竟连脸都没洗一把,便提着棒子拎着兜子匆匆忙忙地上了路。两个人大约又走了四个钟头,路上虽是秋风习习,但太阳却未降温,火热的毒日中天正照,由于是近海沙滩,路上树木稀少,民房又大多在北面二三里之外,真个是歇凉无处,沙海蒸烤,汗渍浑身,火辣瘙痒,难耐之极。既无处藏身歇凉,只得咬牙前行,抬望眼,但见前方舰船横亘,码头人忙,方知已近葫芦岛,葫芦岛码头军民两用,有心鼓勇去瞧,又不耐口渴,想找寻一近港村镇饱腹歇凉,再顺便打听于团长的消息,哪知近港处便有哨卡盘查闲杂人等不准进港,想必是战事吃紧,正所谓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眼见得国军紧走下坡路,要不于景七怎么忽然想起这个远方的团长兄弟,亦是托付人情,借光南逃(实则乃是逃避),时局不妙,不得不先做打算,富人怕分怕斗,尤以听闻共产共妻诋毁为最,有钱的怕分怕斗,穷人则至贫受苦,却是势不两立,正所谓有人欢乐有人愁!既见前方哨卡不许闲人通过,初来乍到又上哪里去弄通行证,还是在附近找一村店先住下歇一歇脚填饱肚子为上,好在葫芦岛实乃海港大埠,周边不乏店铺。

于虎于豹二人近寻距港二里许之一近郊小村觅一客店,但见客店牌匾横挂“客来福”三字,朱红浓彩、耀眼醒目店内嘈杂,男女争强大嗓。店内一似老板娘模样的中年妇女一手叉腰、一手挥着蒲扇,正急皮酸脸地嚷着:“真是人心隔肚皮,六年了,都没看出一个人来,豺狼隐性、蛇蝎肝肠,这真的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丧尽天良的东西狗娘养的jiyuan捡的王八驴球球。”但见这店妇蒲扇频挥、唾沫横飞,几乎所有诅咒损人的脏词秽语都从她的肥肠中倒了出来,她在店内大吵,又不似泼妇骂街。

于虎于豹只在店外便听得真切,于虎本想移步换个地方,如此聒噪岂不烦人耳鼓,但见于豹提着沉兜已不顾一切地冲进店去。货在于豹的手中,于虎也只得无条件地跟进。此时正有一五十多岁着背心绸裤的老者在拉扯那店妇,“别吵吵了,现在就算说什么也是晚了,唉,当初都怪怨我们自己,怎么就相信了他呢,一个外乡人说是与你同乡,可是二三百里谁又能去打听清楚哟,人心隔肚皮,认识一个人真是不容易啊,上天有眼,善恶有报,只是早晚的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丧尽天良,跑到哪儿他也舒服不了。”这老者说话斯文,极具哲理,看上去倒比那老板娘样的胖妇人顺眼多了。“你说得倒也轻巧,可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恶气,你说这六年多,我们哪点对不起他,他病倒在我店里,要不是我看在同乡的份上帮他治病,他不得死无葬身之地,客死他乡,荒山喂狗,白骨孤魂,想进地府都无门,穷酸野鬼,恐怕阎王爷和小鬼儿都不认。你说我们这个家不叫他给坑了吗?我们这些年不就白干了白忙活了么,真是我越想越气,越寻思越后悔,怎么就收留了个白眼狼、阴险鬼,他平时装得多老实,是说没有,一使百诺,唉,我们可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了,我就纳闷了,他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怎么能把所有的人都蒙骗了呢,各大买卖商号怎么不问我们就毫无疑问的,把钱借给他呢?!”“快别说了,再说了,现在说啥也是挽不回来了,归根结底,他尚法良还不是凭借着咱家的人缘儿声望信用才能骗取得手,不然就凭咱小店的一个印章,人家敢把钱借给他,而且还是实惠的袁大脑袋,到如今金圆券大跌。”“让我上哪淘换那些袁大头,这不要命吗,唉,”说着她不禁无奈地用手拍着脑门儿,“不行,不行,哪能这样便宜了他,我得回老家找找,抓住他,”胖夫人咬着牙,其实这不是没边儿气糊涂的话吗?那尚法良既然是个小人坏蛋,他的下水(心肝)早就是黑的了,他走到哪儿心都是歪斜的,不轨之心实则天成,说他丧尽天良一点也不为过,这“吃一堑长一智”虽说是千古名言,可这一堑吃得小店几至倾家荡产,交个人容易,认识一个人可就难了,再说他既然黑心眼歪,他那所谓的家啊名字啊肯定也是假的,你上哪儿找他去……

于虎于豹听着新鲜,这一天多可算长了见识,亲眼得见,绝非道听途说,物欲横流,人心叵测。于豹将沉兜子放在凳子上,吭然有声,皮兜陈旧,破口都不惜补缀,更见拉锁不灵,下面露出的却是平凡的旧衣物,想必破皮兜子内装的绝非贵重物品。老板与老板娘二位店主说是说气是气,生意还得往下做,亏空极巨,还得从头再来,眼见得国军大兵住店那也是白扰,还得白搭上酒食,人倒时运真个是喝凉水也塞牙,店房虽小却也轻松容下二人。

这一路所见所闻,哪还用得上行万里路哟,这两天来才走了百八十里酒食受益良多,见识匪浅,人心隔肚皮,不学麻衣神相,真个是难解悬疑。这坑蒙拐骗都让这尚法良占了个全,想必那“偷”字更不在话下,趁人不备,顺手牵羊,又岂是随时所能警惕,这两日于虎受教良多,躺在炕上又怎能睡去,虽然两位店主不在继续聒噪,想必是国军大兵得悉心照料。于豹睁着大眼望着黑乎乎的屋顶听着身旁似烙饼火急紧翻的于虎,睡意全消,他左手放在皮兜上、右手抚着胸膛,二十五六岁了哪见过如此沉甸甸的二百块大洋,小时要饭时人家善心可怜也不过施舍个残粥冷饭、半拉硬馍,舍钱的却是极少,寻思这账房先生尚法良携财逃走,又是轻而易举,这天下真会有如此便当易取的事情,真个是谋财巨万甚至都令人倾家荡产,他那里躲到一边富贵荣华、惬意挥霍享受,这损人利己竟然能如此轻易得手发家,老天爷哟,你是睁着眼睛吗?蟋蟀在后窗下“蛐儿蛐儿”唱响,偶有家狗回应的吠声,他用手肘拱了拱于虎。其实此时于虎在翻饼中遐思,或许更比于豹丰富多彩,他十几年前虽因闯关东遇见了东家于景七,又认了山东的祖籍老乡,但人家于家毕竟是主人,自己不过是个下人奴才,每日里陪着笑脸儿,生怕说错那句话遭到主人训斥抢白,于家老少十几口人都是贵人,就连傻儿也可随便轻易地就把鼻涕抹在你的身上,再不改恨那傻儿竟然掀起你干净的大襟儿往他鼻下用力地蹭来蹭去,你怕主人见怪还不敢说这是傻儿给留下的鼻涕印迹,人贵我贱,老天爷呀,你就是这样的不公,痴儿傻子生来是主,我于虎堂堂七尺男儿,却落脚为奴,这十几年来我于虎鞍前马后任凭驱使,不敢有些许半点违拗之意,只有心酸劳苦,听说家乡早已解放,乡愁思亲,我却连盘缠(路费)都难凑齐,我的家隔海相望,海近路远两茫茫,不知亲人们可安康?”他侧过身来凑近于豹的耳朵低声细语,“兄弟累不累?”“唉,于兄你不乏吗?”“给人当差,天理应当,今晚咱哥俩睡不着,说说掏心窝子的话,如何?”“大哥你有话尽可明讲,兄弟是洗耳恭听,虔诚受教。”两个下人多年来跟着于景七也可胡诌几多文词拗句。“于豹,你说于家对咱两个下人如何?”“大哥,说什么如何,人家是主人、咱是下人,说白了就是奴才,两个奴才出了睡觉尚可偷闲,整日里在于家人面前不都是弯腰曲背、强装笑脸,唯恐说错了话、做错了事遭人训斥诟骂,难呐,人生如梦,可这狼狈窝中的破梦啥时能做到头啊?”于虎听着于豹伤心叹息的话,但见话已投机,于是他把嘴又贴近了些,“兄弟,眼下就有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大哥,你快说,莫吞吐,快直说,”于豹听着好机会立即兴奋起来,声音也高了些。于虎用手捅了捅他,轻声说:“隔墙有耳,兄弟别急,眼下只要你我兄弟同心敢做,你想咱俩晚上落脚进店,店主夫妻那好人的一席话,说那账房先生假借主人之名义,骗钱逃走,人家店主在五六年前曾救他于穷途潦倒贫病交加的危难之中,他不但不思报答,竟然伤天害理丧尽天良骗钱逃走,实属不该,人家店主对他那么仗义慈悲,他却相当于卷走大恩人家的所有家财,你说他与豺狼蛇蝎何异!如今这二百块大洋只是于家的部分余财,对于于家来说那顶多算是丢了身上的一根汗毛,咱俩分了也算不上赶尽杀绝,说不定这只是他于家的九牛一毛呢!咱俩一人一半儿,分好就各奔东西,如果兄弟信得过我,你没有合适的地方可去,跟我回到山东老家,买上几亩薄田,再说个媳妇;有钱能使鬼推磨,老婆孩子热炕头,咱们穷命能够如此,知足常乐岂不美哉!现在兄弟我把心里的话都掏给了你,你看如何?”“大哥,你敢做我就敢当,咱俩兄弟同心,真个是从黄土里挖出来了白花花的银子,我的老家在东北,我舍不得远离故土,我的老家虽没有至近的亲人,可是本家的叔伯兄弟子侄辈儿肯定会有些,这一百块大洋找个老婆成个家可也足够了,以后再说以后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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