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烛光里的妈妈(全)(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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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刚才开始的时候,我姥姥和姥爷,还有我舅舅、我小姨他们,对我还是挺好地。因为我妈妈每个月都会给他们寄钱的,寄很多地生活费,学费和书本费,不过学校一叫交钱,我小姨和我舅舅还是会催着我姥姥打电话向我妈妈要钱。我念到小学二年级,我妈妈就出事了……”

“……她日子过得太节俭太清苦了,经常营养不良、贫血,有时候演出劳累了,就头晕和胯骨疼,还反复的发低烧。可我妈妈根本没在意,直到有一年,文工团全体团员体检的时候,有个医生看出我妈妈不对劲,让团长他们一定带妈妈去大医院看……结果,查出来妈妈是盆骨上有一个非常大的肿瘤,证实是骨癌,发现时已经是晚期了……”

“……你不知道,骨癌是多可怕的病。人的骨膜上,是神经最丰富的地方,有一点点的疼痛,都会被加倍的反射出来,所以骨癌给带来的痛苦,也要远远胜过肝癌肺癌这些脏器性的癌症,妈妈很快就开始做化疗,可是癌细胞根本控制不住,每天她都要在病床上痛晕过去几次,真是度日如年。一开始的时候,吃止痛片,没两天就失去效果了,然后就要靠打止痛针,一天好几针,一直打到静脉血管都找不着了,全是针眼甚至血管硬化了,打都打不进去……”

“……我妈妈天天疼得神智不清,可是有件事情她是记得的,她说她不能死,因为她的晓洁才八岁,女儿那么小,怎么能没有妈妈?方老师,我妈妈一直到那个时候,想到的还是我,她是怕,怕她的女儿这么小,就没有了妈妈……”

“傻孩子……不说了,不说了啊……”在无意识间,方展宏忽然发现自己的泪水已经把整个t恤的前襟打湿了,他情不自禁的摩挲着邹晓洁小小的脑袋,轻轻的抚摩着她柔滑的秀发,想要说些什么来安慰一下她,却偏偏喉头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邹晓洁默默的流下两行清泪,疲倦的轻轻靠在方展宏的肩头,轻声接着说道:“我爸爸千求万求,差点就没提出转业复员了,好歹向部队请下了假期,回来看妈妈……我记得,爸爸来的那天,妈妈非常高兴,她竟然可以下床走动了,身上也没有那么痛了,我后来才知道,那就叫做回光返照……妈妈跟爸爸说,让他把家里自己的演出舞蹈服拿来,并且让爸爸给她换上,然后,我们支开了医生和护士。把病房的门关上,爸爸买来了几十根漂亮的红色蜡烛,我们关掉电灯,把所有的蜡烛点亮,围绕着妈妈……妈妈叫着爸爸地名字,说我再给我的丈夫和女儿跳一支舞,跳一支最美最美的舞蹈……”

“……我忘不了的,我永远忘不了的,那烛光里的妈妈!妈妈真美啊!她把她生命最灿烂的笑容和最美丽地舞姿,留给了她最爱的丈夫和女儿……八岁的我。望着在烛光里翩翩起舞地妈妈,觉得她就是世界上最美的女神!”

邹晓洁说着,全身都禁不住地颤抖起来。她盈盈的泪光中,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激动和憧憬。还有一种沛的骄傲与自豪!

良久,她突然向脱了力似的轻叹了一声,激动过后,是说不出的身心疲惫,仿佛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神采渐渐的黯然淡去,换上了一种死灰般的疼痛和失神……

“我妈妈走了以后,爸爸回部队了,我就继续住在我姥姥家念小学。”邹晓洁长叹了一声,目光中闪过一丝胆怯和凄楚,她略带惧怕地声音微微颤抖,幽幽的道:“我姥姥说,我是扫把星下界,是我克死了我妈妈。要不是为了生我,我妈妈就不会骨膜感染,要不是为了存钱给我读书。她就不会这么多年不去看病,耽误了治疗,更不会演变成癌症……我舅舅和我小姨也不在理睬我了。他们一有些不顺心,就往死里打我,说我是来他们家索命要账的魔鬼,害死了我妈妈,还要费那么多钱上学读书,这是要把他们全家都拖累死……”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不喜欢说话,不想见人,一跟陌生人说话,我就非常地害怕。我不知道我姥姥说的对不对,我是扫把星吗?对我好地人都会被我害死吗?我小时候,天天做噩梦,梦见见我爸爸、我的老师、我的同学,都被我害死了……从那以后,我就更不敢跟他们说话了,我怕我会害死他们,就象害死了我妈妈一样……”

方展宏听到这里,已是完全的呆住了,要不是亲耳听闻,怎么会想到这世界上还会有这种匪夷所思的事,一个仙女般的母亲,居然出生在一个那样的家庭!他现在真想冲进邹晓洁的姥姥家,仗剑直入,直娘贼的杀他个血溅满门,把这些丧了天良的东西全砍做十七八段,再蘸了血在墙上写上:杀人者,方展宏是也!他奶奶地!

邹晓洁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仿佛是觉察到方展宏走了神,她微微抬头,仰面看了看方展宏,女孩发梢是清香,淡雅轻柔的撩鼻子,令人有种心跳异样的感觉,让心神一荡的方展宏猛得一颤,回过了神来,低头冲着邹晓洁歉然一笑。

方展宏这一低头,距离邹晓洁的俏脸与樱唇只有几十公分的距离,温香软玉、吹气如兰,饶你是柳下惠大大上身,唐僧附体,也难把持这心猿意马。

邹晓洁似乎也觉得这个距离有点超越了师生关系的暧昧,她秀丽的脸上悄悄泛过一丝嫣红,连忙故作不疑难问题的挪了挪身子,轻咳了一声,缓解了几分尴尬的气氛,然后继续道:“后来,我爸爸有一年探亲假,买了好多好吃的,高高兴兴的来我姥姥家看我。谁知道,他一进门,正好看见姥姥家在吃饭——姥姥、姥爷、小姨、舅舅和舅妈,还有我两个表弟,都坐在大桌上,有鱼有肉,吃得兴高采烈,我一个人穿着单薄的一身校服坐在门口冰凉的石头墩子上。捧着半碗冷饭,连咸菜也没有,碗上放着半个洒了一团盐巴的煮地瓜……”

“我爸爸那么坚强的人,看见我手里的那碗饭,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他二话不说,上去抢下我那碗饭,整只碗照着堂屋里摔了进去,吓得我舅舅差点没钻了桌子,屋子里那么多人。呆呆的眼睁睁地看着气得浑身发抖的我爸爸,没有一个人敢吭一声。我爸爸一手提着东西,另一手一把就把我找到了肩上,转头就走,那以后,我就再也没回那个噩梦一样的地方……”

“……我爸爸的探亲假很快就过去了,我又跟着奶奶生活。爸爸给我办了转学,我有了新学校,新同学,可是我更加不爱说话了。这个世界,是我永远弄不明白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人和人之间不能简单的相处,要害来害去,算计来算计去……有很多人,明明是对着素不相识的人,为什么要言之凿凿的把别人说地那么坏,明明不了解事情的情况,却要把人望最坏最肮脏里想,我有心事,不敢跟任何人说,因为有些事一到了一些人嘴里,明明是白的就变成了黑的,他总要歪曲的去形容别人,通过践踏别人来获取自己的心理平衡……我姥姥家里的人是这样。回到城里以后,我看到地许多人又都是这样……我怎么敢把我自己的事跟别人说?我宁愿不跟任何人说话,只要我什么也不说,就没有人能伤害我……”

“……因为我相信,我爸爸会保护我。等我高中毕了业。我就去学一个技校,学一个技之长,好好孝敬我爸爸,赚钱让他过好日子。但是,高中是一定要念的,我妈妈说过,没有知识地人,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谁知道我刚考上高一,我考上了一个重点中学,我高兴的跑回家里,那看见奶奶哭着对我说,我爸爸在九江抗洪地时候,出事了……”

“……为了救一个陷在洪流里的老乡,我爸爸不顾危险,穿着一身救生衣就冲了下去,老乡得救了,可是我爸爸却在背着老乡回来的路上,被棵倒下的大树敲到了后脑,然后,大树的枝桠刮下来,捅过了他的胸口,把他的肺给刺穿了……”

“……我和奶奶赶到九江医院的时候,我爸爸已经不行了,他迷迷糊糊的,把我认成了我妈妈……他握着我的手,不停的叫着我妈妈的名字,他说,你再给我跳一次舞吧!我真想再看看你跳舞地样子……”

邹晓洁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不知不觉间,她紧抓方展宏的胳膊地手。指甲已经深深的陷入了他的肌肉里,抓出几个血印,两人却都浑然未觉。

邹晓洁抽泣着,慢慢回忆着说道:“……爸爸去世不久,部队上领导来看望我和奶奶,送来了抚恤金八万多块钱,第二天,我就跟我奶奶说,我要上北京,学表演!我是我妈妈的女儿,我妈妈那么了不起,会唱歌、会朗诵诗词、会演话剧演小品,舞又跳的那么好,可我呢,我什么也不会!我爸爸临终的时候,想看我像妈妈一样跳一支舞,我竟笨得连一个造型都摆不出来……”

“……我终于想明白了,我要学表演!我要学唱歌、诗朗诵,我要演话剧,要象妈妈一样用整个生命尽情的舞蹈……有朝一日,我要做一个象妈妈一样的人,在祭拜我爸爸的时候,在他灵前,为他跳一支热烈优美的舞蹈,这舞,是为他而跳,为妈妈而跳,我要让他们知道,我长大了,我要做一个象妈妈一样优秀的、优雅的人,做一个真正的,出色的演员!”

“方老师,我这样想,是不是很傻,是不是很没有自知之明,异想天开?”邹晓洁泪光盈盈的望着方展宏,忽然语气坚定的道:“方老师,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也能做什么大明星,能考上电影学这种全国最好的艺术高校,我想都没有想过……我妈妈的同事告诉我,要想速成、要想学到真本事,那么就要去北京,找电影学院的老师拜师学艺,只有在那里,才能得到全国最好最专业的表演学教育!我奶奶根本没有办法想象,世界上还有电影学院这样的学校,她和我爸爸家的亲人,根本都无法理解我的想法,但是我坚持、坚持、再坚持、不让我来北京,我就不吃不喝也不去上学……”

“……我不图什么成名成星,也根本不会去高攀电影学院,中戏、上戏那些高等学府,我爸爸留下的抚恤金,是不够上大学的,这我知道!我要象我妈妈一样,做一个文工团的专业演员,守着自己的一方舞台,兢兢业业的表演,工作,给战士、矿工、农民、工人……给他们送去最美、最好的表演……”

“……我想,这是我唯一能为我的爸爸和妈妈做的事情,也是唯一能告慰他们于九泉之下的事!”

方展宏心旌震荡,说不出的震撼震惊——原来以为最脆弱最胆小的邹晓洁,竟是如此心志坚韧而刚毅的女孩,亲眼目睹父母的死亡,却还能撑到今天,坚定的追求自己的梦想,这样的女孩,可岂是可敬二字可以形容?

那些泡在蜜罐中长大的富家女孩,看一部韩剧都会哭三天的娇娇女们,跟她一比,简直象是两种人类。

“方老师,昨天晚上,就告诉我,我根本不可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演员……”邹晓洁语气辛酸的说道:“我忽然觉得,天都要塌了!我……”

“别说了!晓洁,方老师错了。”方展宏这样说着,鼻子一酸,差点没落下泪来,他轻轻的拥着邹晓洁因激动而抖嗦的小小肩膀,赧然道:“方老师是个只会啃书本,读死书的笨蛋,是个自以为的是大傻冒……”

“不,方老师是个好了。”邹晓洁忽然梨花带雨的笑了,笑得那么自然、那么温暖,她语气肯定的说道:“方老师是我来到北京后,遇到的第一个,也是最好最好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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