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偷袭(四)(2 / 2)
“喔?是谁说话?”
他停身一问,自有身边亲卫如狼似虎般冲上一边,在围在堡门两侧看热闹的辽民中揪出一个瘦弱的年轻人来,两个身材粗壮的飞骑提小鸡般在马上将那人提在半空,拎到张伟马前,往地一扔,那人顿时跌了个七晕八素,勉强抬起头来,却仍是一脸的倔强。
“你是谁,叫什么名字,仗了谁的腰子,居然敢这么说我,可是活腻了么?”
“小生宁完我!辽东辽阳人,只是八旗一旗奴,敢当面诋毁将军,并不是仗了谁的势力,现下整个辽东任将军横行,小人又能仗谁的势?只是公道自在人心,小人说话,只是占了一个理字,将军再大,也大不过天理人情!”
张伟面色一沉,看那人神色年纪,已知此人是谁。心中暗赞:“这宁完我果然是个直言敢谏之人。史载他正是今年由旗奴被选拔入值文馆,赐号巴克什,此人既通文史,又晓军事,在满清久预军务,遇事敢言,是既范文程后,皇太极最为信重的汉人大臣。只是此时不论此人是怎样的人才,断然没有任他胡言的道理。乃攒眉怒目道:“哈!你卖身投靠满人,身为汉人成为旗奴,不以为羞耻,反道是振振有词,当真是有趣之极!你还自称生员,我问你,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
损,你的头发呢?孔子曰:微管仲,吾将披发左祍矣。你的衣袍呢?还自称生员
,受孔孟之教,你也配!”
那宁完我气的发抖,在这发肤上却是无法辩驳,他自幼受孔孟之教,剃发一事也正是心中最隐秘的伤痕,这般当众被辱,实在是羞辱之甚。两手指甲狠狠扣着土地,半响无语,因张伟住口不语,方才回话道:“朝廷无能,失陷封缰,辽民苦于边将及镇守太监久矣。即便如此,初时我们也是想逃,可是辽东距辽西和关内距离遥远,一路上都是后金国土,又有《逃人法》规定,凡是想逃离的,一律斩杀,却教我等小民怎么办?”
张伟冷冷接口道:“普通百姓也罢了,受过明廷诰命,还有读过书的,总该知道华夷大防,心中惕厉,逃不掉,难道不能死节赴难么!”
“将军!朝廷不能护境保民,却让我等小民死难,这未免太过!我适才批评将军,其因也正是于此。辽民何其无辜,十余年来战事不断,每遇战事,凡被八旗俘获的汉人,尽皆成为旗下之奴,受尽欺凌苦楚,想逃的,多半失了性命,不逃的,也被软刀子慢慢折磨死。幸好天聪汗继位以后,拔擢汉官,任用汉人,立法禁止主子虐待汉人,又令汉人可以建堡立居,自由垦作,汉人愿留则留,不愿留的,准许出后金国土,回归明朝。如此大仁大德,大恩大义,将军细思,是不是比您高明了许多?兵凶战危,百姓最苦,望将军抚恤我辽民苦于战乱久矣,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安生日子,饶过我们吧!”
说罢跪地长嚎,痛哭不止,他原本心神激荡,不顾死活的批评张伟,又被张伟抢白,心中愧疚,此时拼了命将话说完,心头一松,当下不管不顾,想起自万历末年辽东战事不断,自已原本是殷富之家,却不料辽阳城破,被八旗抓去为奴,十年间受尽苦楚,好不容易这几年日子好过些,在这宽甸安下身来,取妻生子,耕田读书,只盼能安稳渡过此生,谁料祸事天降,刚盖了两年不到的新屋被一群黑衣骑兵蛮横烧毁,十余年来好不容易保存的善本孤本书籍,亦都抢救不及。若不是见机的快,抢了些金银细软,拖出在火场里不肯离去的妻子,只怕不但是家破,亦要人亡了。大恨之下,便拼了杀头的危险当面指斥张伟,此时只觉得身子越来越软,便斜趴在地上,碰头不止,口中只喃喃道:“请将军饶过辽民……”
他身边的那些百姓,大半是愿随汉军离开,前往台湾。各人都是汉人,心里到底是不愿受异族统治,只是日子过的好好的,突然一下便要离去,故土难离,嘴上说的漂亮,其实心中又何尝愿意。此时见宁完我如此模样,虽有人鄙视其有家无国,到底也觉心酸,便有不少人流下泪来,有那多事不惧死的,便上前搀扶。
张伟心中一叹,知道此人便是不肯离去的辽民代表,这些人对明朝已然失望,又被皇太极继位以来的诸般善政打动,不但身体上做了满人打扮,便是心理上亦以后金国人自居。由来一朝亡,一朝兴,这些人心里不但盼着能过安稳日子,甚至若是后金起兵伐民,他们只怕是盼着后金打胜的多,新朝立足了脚根,他们自然也就无所担心了。
“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
张伟嗟叹一句,又道:“我亦知辽东之人苦兵祸久矣,是以要迁大家离开,大明不会放任后金壮大,必将不断征讨,后金亦是贪心大明国土,不会就此休兵罢休。打来打去,苦的还不是大家?还是随我离去,那台湾岛四面是海,土地肥沃,种下的粮食一年三熟,当真是上天赐与的福地……”
他劝慰了半天,总算止住了情绪激荡的众辽民,看着一小队飞骑引领着数千辽东难民携老扶幼向着长甸方向而去,张伟面色阴沉,心道:“这般的惨景,我还要看多少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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