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勿葬我（1 / 2）

 翌日，卯时末。</p>

或许即将步入四月的干系，苍穹垂下了牛毛细雨。</p>

被泾水支系蜿蜒而过的山谷里，入眼所及，皆是朦胧一片。</p>

早就朝食毕的汉军，在鼓声连绵以及各级将佐的呵斥下，沉默的列阵准备迎敌。</p>

郑璞步履缓缓，从山坡上的伤兵营下来。</p>

如雾如尘的细雨笼罩住了他的身躯，落在他脸庞上，打在他眼眶里，汇聚成水线，化作了他想流而流不出的泪水。</p>

拜昨夜骤然的倒春寒所赐，数百伤残士卒，一夜之间便尸骨凉了一半。</p>

剩下的那一半，亦人人唇青面灰。</p>

山道本常寒，又无法生火取暖，失血过多的他们，恐难再挺几日了。</p>

不过，也罢了。</p>

今日我不与尔等共亡，明日亦与尔等在九泉之下共聚。</p>

早走的人儿啊，莫作步履匆匆。</p>

且待我一二日，我与诸君重整戎装，立旗执刃。</p>

生作汉家儿郎铁骨铮铮，死亦执我汉旌跃马挥鞭，称雄九幽！</p>

随手抹去脸上的雨水，立下玄武将旗下的郑璞，于沉默中拔出了利刃，心中喃喃自语。</p>

很匪夷所思的，他将旗竟然立在前列。</p>

一点都不畏惧，给了魏军斩将夺旗的机会。</p>

这是郑璞一意孤行的结果，哪怕句扶及霍弋等人都出声劝说，却扭转不了他的刚愎。</p>

事实上，他也不想如此。</p>

然而，军中已然战损过半。</p>

他除了亲临一线厮杀外，已无有他法可帅厉将士的士气了。</p>

“咚！”</p>

“咚！咚！”</p>

少时，魏军阵内如雷的催战胜，如期而至。</p>

而汉军中，则是一片死寂。</p>

连续数日的厮杀，以及节节退败遗弃辎重，让他们的弓箭弩矢已经耗尽了。</p>

宽约莫三十余丈的山道，两千士卒的塞道列阵。</p>

很常规的环形阵，由许多个小圆阵构成。</p>

也是很保守的阵势，大橹兵压前，长矛兵次之，刀盾兵再次之。</p>

就是因士卒太少，而几无纵深。</p>

亦让王平、句扶与张嶷等将率，皆立在郑璞不远处。唯有霍弋，稍微落后了些，领着三十余人围着金鼓号角。</p>

“绍先，来。”</p>

趁着魏军整队列阵的空隙时间，郑璞扭头回顾，向霍弋招了招手。</p>

急忙大步趋来，霍弋低声发问，“不知将军有何嘱咐？”</p>

郑璞拍了拍身侧的将旗，满脸肃容，“绍先，我若战死，勿敛我尸以葬。你继代玄武督军，帅厉士卒阻挡魏军！”</p>

闻言，霍弋双眸猛然一缩，陷入默然。</p>

好一会儿，便露齿而笑，“将军还是寻他人吧！我虽勇力不佳，却也不会死于将军之后！”</p>

语罢，便转身归去继续守着金鼓号角。</p>

就是站定后，便单膝点地，撕开甲胄内衬。</p>

待将小圆盾绑在小臂上后，便起身拔刃，满脸穆然而立。</p>

亦让郑璞见了，无语的摇了摇头，将视询问的眼神，落在王平等人身上。</p>

性情慷慨豪烈的张嶷，不等他人出声，便径自摆手，转身往右侧的阵脚而去，用背影扔下了一句话，“将军莫寻我！我才疏学浅，不堪重任！”</p>

“将军，我，我不畏死！”</p>

见状，职责是督战左侧阵脚的王平，因胸无文墨而拙言，急得满脸涨红，磕磕碰碰的挤出了几个字，也转身离去。</p>

至于句扶，则是斜眼而笑。</p>

他就立在郑璞身侧，等下也会并肩而战。</p>

郑璞若是临阵战没了，他估计也伏地不起了。</p>

无需多语。</p>

不过，待王平等人皆离得远了些后，他便探过脑袋来，轻声怅然而叹，“与子瑾并肩决死而战，乃幸事也。然，亦可惜，子瑾你尚未有子嗣。”</p>

亦让郑璞闻言哑然。</p>

无后，乃是不孝。</p>

他尚未成亲，且之前兄长郑彦提及让妻帮忙寻一妾，亦因他随军北来汉中而作罢。</p>

而句扶，则是已有了一子诞生，名唤做句安。</p>

“有何惜哉！”</p>

略作思绪后，郑璞便冁然而笑，同样低语谓之，“我胸中所学，已有傅公渊继之。且我兄长正当壮年，日后再得子嗣不难。日后，他过继一子于我后便是。”</p>

“哈，子瑾豪迈！”</p>

闻言，句扶轻笑，赞了一声后，便执刃步前。</p>

细雨朦胧中，隐隐可见魏军的身影了。</p>

“鸣鼓！”</p>

“死战！”</p>

汉军阵内，咆哮声如雷响起。</p>

“杀！”</p>

“杀！”</p>

越来越近的魏军，亦然吼声如雷。</p>

或许，乃是见汉军无有弩矢压制之由，魏军推前至半箭之地内，并没有当即冲锋而来。而是让后方的弓兵们严阵，拉开了弓弦，将箭矢斜斜的指向天空，试图压制一番汉军的士气。</p>

“放！”</p>

将率的一声令下，数百弓弦猛烈弹回的声音就响起。</p>

带着尖锐破空声的箭矢，如蝗虫般划了个优雅的弧线，越过魏军前部的头顶，往汉军的头顶扎下来。</p>

一刹那间，汉军顶上的天空，仿佛都黑了一小块。</p>

“拢！”</p>

汉军各个小圆阵中，不约而同的，响起了队率的厉呵声。</p>

只见原本有些散落的汉军，一下子都靠拢在一起，蹲了下去。刀盾兵也将盾牌高举，护住了头顶和身体，连个缝隙都没有留下。</p>

远远看去，很像一只把头脚都缩进壳里的乌龟！</p>

倒也与那“玄武”将旗相得益彰了。</p>

效果颇为显著。</p>

无数箭矢斜斜扎下来，都被盾牌挡住或弹开，仅有数个时运不济者被流矢所伤。</p>

“散！”</p>

随着小圆阵队率又一声，汉军再次恢复了原先的阵型。</p>

如果不是汉军的刀盾兵，用环首刀敲掉顽固扎在盾牌生牛皮上的箭矢，仿佛魏军就没有抛射过一样。</p>

“嚯！”</p>

“嚯！”</p>

麾下尽是板楯蛮的句扶，抽出了环首刀，重重敲打着盾牌，配合着顿足而吼。</p>

也激起了板楯蛮的血勇。</p>

天性劲勇的他们，向来都喜欢临阵以歌舞凌人，哪能不激昂和之？</p>

每一步都重重跺地，让大地痛苦呻吟！</p>

每一次敲打都金石作声，每一次吼叫都是决死的信念！</p>

何为巴郡神兵邪？</p>

无畏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