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电(2 / 2)
街上电线杆子立起来,上面一角铁横担,中间用长杆螺栓固定住,一侧用一铁板条同电线杆围成个三角,横担头长着两个瓷瓶。姜宏河脚穿一对铁牙的脚蹬子,在木杆上爬上爬下。腰里多了一把扳手,他释说:“人靠衣服,马靠鞍。有文化人儿上衣兜小缝里插笔,电工吗,就要带着电工工具。”那对脚蹬子使老毛拎着,不用喊话,用手一,他就白干。
全村的电线杆上架满了电线。姜电工在电线杆子上唱京戏,一嚎一整天。刘丽红的大姐说:“我说姜电工,词儿吗没错,可是这调啊,我能听出评戏和二人转,咋就听不出一点京味来?”姜电工说:“他啥味呢,我高兴就得。”
两条电线用黑皮细铁芯绑线缠在瓷瓶顶凹槽里,电线是铝芯橡皮内套石棉网外套,电线没有扯进家的院内。
干成这个样子停工了。
村里的名人都请进大队部,“啊——”狄支书宣布:“安电是我大队的大事,大事中的大事。我已经尽力啦,大队也尽力啦。现在,大队花每一分钱,家进户线和灯具没有钱买,变压没有钱买。啊——,怎办?”宝三爷非不满,说:“这是圈套,有多大钱办多大事。没钱买磨米机、粉面机、粉碎机?没钱买高音大喇叭?现在骑虎难下了,装孙子。”“啊——,”狄支书一点不生气,“大队今年还有水入没进帐。我好了,一定把村里广播站办起来,这是一定要办的,上头的政策我们得太少,有了广播站,一家一个喇叭,时刻能听到伟大领袖的声音,这多好啊。宝主,对这事,有见吗?有的话,可以,可以。”宝三爷脖子粗脸红,把语气压平稳,“我对宣传政策没见,对有见。”狄支书的声音大了,“啊——,对我有见,就是政策有见;对我——,就等于傍边儿傍沿儿地对伟大领袖。”
宝三爷气得窍生烟,头上青筋突跳,“蹭”地从立柜边椅子上变坐为站,干嘎巴嘴没声音,抬腿就往外奔。好多人起身拦阻,谁拦都没用,拦阻的胳臂他粗暴地打开。狄支书赶紧用身体堵住屋门,口里喊着:“宝三弟,把大家召集来是决问的,一点涵养性都没有,动不动就鸡猴儿,哪里像社信用社的大主,连我都不如。坐下——,咱们谈谈实际的问。”黑影儿的赵青林是小学的校长,他拉了拉宝三爷后衣摆,“听听再说。”宝三爷说:“无赖。”
“啊——,我早好了。”狄支书说:“家进户线和灯具每家集资十元钱,包括一个喇叭。以后的电费,按每家安的灯头数钱,一盏灯一份钱。”姜宏河插嘴:“安大灯泡子多掏钱。”宝三爷双手抱膀说:“变压,还没说,没变压啥都白扯。”“啊——,就说到,这有点难办。钱,都是钱,有钱都好办。”狄支书把双手摊开。宝三爷走到狄支书跟前说:“不会村民摊钱吧?”“不会,不会。我要是那样办,三弟揍我。”狄支书的年龄大宝三许多,他心里楚全大队就这个人曾经揍过他。“啊——,这一屋子人我都不怕,就怕,怕还望,买变压的钱给弄点借款,大队有钱都不干,还。”“行,钱我张罗。那刚才一驴屁干?”宝三爷到窗前坐下。“啊——,没到会这痛快,这样,整这一屋子人来干嘛,找一个就得。”狄支书的胖脸笑得大嘴一张,眼睛必须闭上。“啊——,都走,到我家去,陪宝主喝酒。”宝三爷说:“喝酒,喝猫尿吧。把能挣钱的都干完,然后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安电吧?掏钱!不掏钱安不上。高,上的当还买的好。老条,整这多的人在德上绑架我,我不答应就是不给社员们办事,让我下不来台。”
“啊——,不怎说,大队能用上电,三弟的功劳大。”宝三爷对狄支书的恭维话不进盐晶,自己说自己的:“缺钱说缺钱的话,耍人玩儿,的法着实让人不舒服。”“啊——,”狄支书还是不温不火地说:“宝三弟,理就好,理就好。”话说到这粪堆上,没人待下去,房间里的人三三两两结伴走出屋子,室内后剩下狄支书、杨大鹏、宝三爷,还有打更饭扫院子的李二。
大树台聚集来好多的人,宝三爷出了队部,在大树台停下。
田宝坤说:“宝三叟,大家伙儿谢谢您老。”有人附和:“就是的,得谢谢宝三爷。”宝三爷说:“我不答应他,他就社员齐钱。老姓啊,老姓。”田宝坤卡巴卡巴眼睛说:“草民、老姓,老背幸。”
宝三爷右手从兜里掏出个扁铜盒,一摁盒盖“嘣”一声弹开,有一长条铜板连着弹簧压着烟卷,他左手捏出一烟卷,啪一声合上盒盖,烟卷在盒盖上轻轻蹲二下叼在嘴上,盒子入兜手再出来捏着一个锃亮的银色打火机,盖和打火开关一体,“咔哒”一声窜出火苗子点着烟头。宝三爷说:“他说一分钱没有,鬼才信他。他说啥,没人搭理他,他说出大天来,就不搭理他,他早晚得辙去,可惜老姓绷不住劲。集不上资,他就等,老姓夹不住屁眼,他不怕,他没屁眼。”田宝坤说:“宝三叟得白,这话也就三叟敢说,我们哪敢,他是有点耍赖。”
宝三爷紧吸几口烟,烟屁股不能再吸了,宝三爷弹烟头飞出去,落地前在空中留下暗红的一条弧线。
宝三爷说:“田老疙瘩阴阳怪气地煽阴风点鬼火。他不是有点耍赖,他就是一个无赖。氓讲义气,打怕他他服,服他他饶了。无赖不同,没有好没有坏,没有对没有错,没有完没有了,没有皮没有脸,没有爹没有娘,臭不臭香不香,死不死不,蒸不熟煮不烂,人不人畜不畜,滚锅里的老条,他就是一个——无赖!”宝三爷话音刚落,田宝坤的话音就起:“宝三叟,这是背后骂皇上,当面说啊。”
宝三爷把肠肚心肝肺掏干净塞田宝坤进来,他能在里面游泳。宝三爷愣是半天没喘出来一口大气,说:“田老疙瘩,抬杠净抬死人,吃的一句话能噎死仨。”
晚上,田宝坤对我爷爷说:“宝三爷,他说都没事。要是老姓满嘴跑舌头,民兵杨大连长早把枪栓拉得喀拉喀拉三响,狄支书早把电话机摇把子转飞,社的安早腰里着手枪胯下骑着那台掉绿毛长秃疮的挎斗子屁驴子窜到。宝三儿没事,安来了把人劝走了事。迟安和宝三爷的关比狄支书铁,不然他宝三儿敢吗?宝三儿家里年存有一把半自动步枪,子弹了,杨大鹏去说小话子弹。狄支书心肚,况且还有于人。”爷爷说:“眼人谁不楚这理,自己一顿吃几碗干饭,自己心里楚。也说狄支书不好,同周围的村子比我们村子算富裕的,安电灯个人家掏钱不算多,加工厂也就我们村子能起来,老狄不简单哪。一个大队就一户狄,宝、王、杨、姜、高大姓制得服服帖帖的,大字不识一个,讲话一套一套的。”田宝坤完全赞同,说:“对,老姓干啥啥不行,吃屎都抢不上热乎的,好事干不了,坏事又不敢干。”我爸进屋恰巧听见这话,说:“老疙瘩,越说越不着边,快家吧。”
钱的人家线,老毛肩上扛着梯子,姜宏河拎着脚蹬子。房梁头拧两瓷瓶,从大街的电线杆上拉来两条电线绑在瓷瓶顶。窗户框用铁钻钻两个眼卡进白色瓷,电线穿过瓷进入室内,连梁柁侧面的方白瓷险盒,出险盒的电线经中檩扯进另一屋。我家东屋安一盏灯,外屋安一盏。
开关拉线长绳,绕过缝纫机废弃线梭子的小轮子隐藏在木炕沿下,一家人伸手都能摸到灯绳。灯头拧个十瓦玻璃灯泡,灯头线上端在中檩吊线盒内,灯头线长,方便移动灯头到需要照亮的地方。。
粉面机安装好了,三条三角皮带连着大电机,全灰色的大铁家伙,醒目的是大斗,能把孩子蹲进去,地下是水泥方坑,上面是木板的盖子。磨米机安装好了,立在水泥圆台上,大斗是上圆柱下锥,高度抵大人下巴颏,也是灰色铁家伙,一条一掌宽的长皮带连着大电机,电机横卧磨米机站立,皮带拧半个花。室外的饲粉碎机安装完毕,面粗糙,地下也是水泥方坑,木盖是拼凑木对付成的,说可以把干草、地瓜秧、高粱壳打碎喂猪。
电还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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