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古今多少遗恨(2 / 2)
“聂政为何要刺杀韩王?”
“据蔡中郎的《琴操》所载,聂政的父亲,为韩王铸剑,因延误日期而惨遭杀害,聂政为父亲报仇,入山学琴十年,身成绝技,名扬韩国。韩王特此召唤他进宫演奏,聂政则借机刺杀了韩王!”话至此,师潇羽不觉浑身一颤。
“没错!聂政的父亲为韩王治剑,过期不成,而惨遭杀害。聂政入山学琴,漆身为厉,吞炭为哑,十年技成,辞师回国,刺杀韩王,为父报仇。这样英勇无畏的英雄难道不让人肃然起敬么?姐姐每闻此曲,都是怵惕不已,恐自己忘了过去的事,忘了自己的根,将来到得底下,无颜面对自己的列祖列宗。”杏娘惶惶不安地低下头来,好似寄颜无所,既无法面对自己的祖先,也无法面对面前之人。
“英雄肝胆,自然令人敬服!”师潇羽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从杏娘方才献曲谱开始,师潇羽就觉得有蹊跷,但杏娘却一直隐约其辞,迟迟不肯道破玄机,这让她不免有些着急;而刻下,杏娘却忽然提到“为父报仇”这些个素日里在鸣萱堂决计不敢提及的敏感字眼,这让她不由得心生怀疑。
“姐姐,今日跟妹妹说这个,可是有什么别的意思?”师潇羽带着一丝警戒的眼神注视着杏娘。
而杏娘却淡淡一笑道:“触景生情,一时感物伤怀而已。”那淡淡的忧伤从容而自然,就好像她一点儿都不着急着进入主题,倒是她身旁的小缃听着二人东扯葫芦西扯瓢地闲聊,心里有些着急,可又不敢表露出来,只好在心里一直喃喃地咕哝着“娘子啊,别闲聊了,赶紧说正事吧,这聂政都几百年前的事了,提他做什么?他又不会替咱报仇!”
“触景生情?”杏娘答得淡然,师潇羽却不敢淡然置之。见杏娘并不直面回答,她只好顺着杏娘的话头问下去:“什么样的景致?竟会让姐姐生出这般慷慨悲歌来?”
“昨日从姑胥门前经过,虽然城门紧闭,但城门之下,百姓和乐,万物融融,真是好一个国泰民安的太平盛世!”杏娘悠悠地回忆道。
“如此一番和睦安宁的景象不好么,姐姐又何故悲伤呢?”师潇羽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杏娘,就好像她从杏娘的眼神里发现了悲伤的源泉,若不刨根问底,她心里就无法安定下来。
不过,一旁的松音隐隐觉得自己主人的眼睛是被对方给牵引住了,正在往一个危险的地方走去。
“四方同奏升平曲,当然人人都喜闻乐见。”杏娘黯然低眉,带着一种凭吊的心情沉重地说道:“不过想这一千多年前,吴国忠魂伍子胥被伯嚭谗害,被迫自尽,悬首吴阙。莫不令人扼腕叹息!姐姐我昨天从那城墙下走过,野草成堆,昏鸦争噪,好生荒凉;又恰好拾得这本《广陵散》,怎能不让人触景伤情呢?”
杏娘娓娓道来,语调凄楚,哀景生哀情,倒也入情入理。
然这样的情,却让师潇羽无法释怀。
“为报父兄之仇,伍员奔吴,霸吴起师,伐楚逐北,鞭尸雪耻。虽然最后落得抉目吴门的下场,但——”师潇羽的喉咙里忽然一哽咽,“生能酬楚怨,死可报吴恩。俯仰无愧于天地,死而无憾矣!”
师潇羽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近乎悲凉的哀怨之气,哀而不伤,怨而不怒。纤柔的右手默默地轻抚着身旁的缃色缨徽。
杏娘赞同地点了点头,不无振奋地说道:“千古忠魂,杀身成仁。这样的英雄气概,惊天地!泣鬼神!”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热血男儿之气概,让师潇羽顿时热血涌动,心情也跟着激动了起来。
“但——”但很快,杏娘又丧气似的低下头来,沉吟道,“英雄意气,终归意气,一般人可不能乱使。你看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上至朝廷贵胄下至黎民百姓,哪一个不是偏安一方偷闲取乐!”
言语之中,既有一丝自惭形秽的愧恨,又有一丝随波逐流的消沉。
“姐姐此言差矣!我们虽非英雄豪杰,亦非文臣武将,但既然存活于世,又岂能像蝼蚁一般苟且偷生、得过且过?纵然不能像伍子胥那般尽忠尽孝,难道还不能像聂政那样恪尽人子之道?”
师潇羽义愤填膺地反驳道,那峻厉的语气就像是在斥骂那个沉睡不醒的自己,而那郑重的表情就像是在向自己宣读某个誓言。
然而,说完好久,她都没有说话,好似是被自己的这句豪言壮语给惊吓到了。自从入得祁家,自从得知自己的绝症,自从父兄去世,这哀莫大于心死的悲戚始终挥之不去。
悲戚萦心,亦能障目,她有些迷惘,有时甚至连她自己是谁,都有些模糊了。
“人活一世,不求轰轰烈烈,不求名垂青史,但求无愧于心。”这才是真正的师潇羽。可她却觉得这个真正的师潇羽已经离开自己很久了,久得都让她有些陌生,而这种陌生感又让她感到惊讶与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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