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回(2 / 2)
唐以安抚摸着照片里笑得温文尔雅的容颜,似呢喃般低语:“哥,为了这样愚蠢的我,值得吗?”
八年前唐以泽去世的那段时间,唐母陈兰曾不停向小儿子唐以安灌输“是因为许秋瑶才葬送了你哥哥的人生”的负面情绪。唐以安一直无法接受这样残酷的事实,尽管他知道这只是一场另人猝不及防的意外,但内心却始终无法坦然地面对许秋瑶。那年在医院天台,原本是想要告诉她他不怨她。可是那一刻,莫名的怒火让他失去了理智,疯一般地对她恶言相向。曾经的过往如何刻骨,回首刹那间却已是满地斑驳。从那一刻起,他的心就打上了死结,沉寂了整整八年。
高中毕业以后,唐以安放弃了自己的飞行梦,选择了当律师,并且远赴英国留学。这是他哥哥未走完的路,也是为了完成父母一直以来的心愿,哥哥想要启程却无法迈进的路只能由他来走完。
当时出国临行的前一晚,唐以安独自在许家楼下的枫树旁站了许久,夏季的枫叶褪去了秋冬的火红,生长出了郁郁葱葱的绿。他仰头望着许秋瑶房里通明的灯光,直到剩下一片死寂的暗。他没有向她道别,只因自己已心知肚明,这么多年来的守候与等待,依然及不上他已死去的哥哥,三人之间的追逐到头来竟只是在原地踏步,他累了,太累了,只想得到解脱。
唐以安在熟悉的街道上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过了几个小时,察觉小腿开始有些酸痛,站定之后发现自己已莫名站在了许家楼下。从前,他每次都会骑着脚踏车将许秋瑶送到这里。如今这里也已时过境迁,原本应该伫立在他身旁的枫树已被砍去,以前大面积的绿化地也都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供人们停车用的大理石地板。他抬头看向那个窗户紧闭的房间,虽然看不到里面的动静,但他心里还是有着一缕期盼,期盼那扇紧闭的窗户能够突然打开,然后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张他刻画在心里八年之久的容颜。然而,站了许久之后唐以安终于发现,自己只不过是在徒增幻想罢了。他如此开朗刚烈的人都会舍弃一切逃往英国,更何况是一直以来既胆小又懦弱的许秋瑶。
唐以安的心里虽这么想着,身体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踏进了楼道。犹豫了许久之后,终于下定决心敲响了久违的木门。
应声开门的人是许秋瑶的父亲许茂昌,看到多年未曾露面的来访者,许茂昌竟不自觉地呆滞在门口。唐以安倒也不急,等眼前的老人平复下心情之后才微笑着说道:“许叔叔,好久不见了。”
“以安?真的是以安啊,这么多年没见,我都快认不出来了。”许茂昌的语气里满是吃惊。
唐以安毕恭毕敬地说:“呵呵,叔叔,您没怎么变呢,还是这么神清气爽。”
许茂昌摇头摆手,“哪里的话,你们这群孩子一个一个都长这么大了,我们这些老人还能不服老吗。”
“是谁来了?怎么一直在门口站着,也不请人进来坐。”说话的人是许秋瑶的继母,名叫江莉,她一从厨房走出来就看到许茂昌在门口不知跟谁说着话。
唐以安望向里屋,笑容可掬地与江莉点头打招呼:“江阿姨,您好,我是唐以安,还记得我吗?”
“以安?”江莉低头沉思了一会,随后惊讶地不自觉叫嚷:“我想起来了,是那个小时候经常跟我们秋瑶玩在一起的男孩嘛,两人关系还特别要好呢。你瞧我这记性,现在才想起来。快快,快进屋里坐。”江莉热情地领着唐以安进门,乐呵呵地走进厨房倒茶。
许茂昌也坐定,与唐以安寒暄了起来:“你不是在英国么?怎么突然跑回来了?”
“我是请了长假回来的,妈说爸的身体不是太好,所以就回来看看,今天刚好路过您这,就想上来拜访拜访您,太过突然,也没来得及准备见面礼,还希望您多见谅。”
许茂昌手指托腮仔细打量着唐以安,他已经没了从前的顽劣不恭,变得礼貌谦和,英气的脸上有着帅气的笑容,文质彬彬的模样,带给人成熟稳重的感觉,这让许茂昌不由得想起了另一个人——唐以泽。许茂昌看得出来,唐以泽的死带给唐以安的不仅仅只是心灵上的冲击。
“那,你父亲身体怎么样?母亲还好吗?”许茂昌小心翼翼地问话是有缘由的,因为孩子的关系,让原本亲密来往的两家变成了如今这般的隔阂。
“父亲的身体已无大碍了,母亲也都好。那个,叔叔……”唐以安顿了顿,表情凝重地问:“许秋瑶在吗?”
一说到女儿,许茂昌的脸上立刻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哀伤。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那孩子从高中毕业以后就到X市去了,直到现在都只回来过一次,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们老一辈的人不好插手,可是以安,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过去的事情既然都过去了,何必再揪着不放呢,你说是不是?”许茂昌心疼爱女是情理中事,因为唐以安的突然到访而产生疑虑也实属正常。
“叔叔,您误会了,我这次来只是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没有别的想法。”唐以安知道,尽管凶手已接受了法律的制裁,但伤心过度的父母仍是偏执的把哥哥的死归咎到许秋瑶的身上。在哥哥临死前都没能见上一眼说上一句话的唐以安,心里虽然也有恨,但更多的则是心疼,他心疼那个时候既不抗辩也不解释,只是默默承受的许秋瑶。
“那就好。”许茂昌愁容,恳求唐以安:“以安啊,如果可以的话,你帮我去劝劝秋瑶吧,这么多年了,她一直背着这个包袱活着,她虽然不说,但我这个做爸爸的又怎么会不知道呢,我不求别的,只希望她能够真正的开心起来。”
“可是……她大概并不想见到我。”唐以安的脸上浮出淡淡的落寞。
“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别怪我这个老头多嘴,我也是为了你们好,不管有什么事情都应该去解决,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对两人都好。”
唐以安和许茂昌聊了一会之后便匆匆告辞。临走前许茂昌给了他许秋瑶的手机号码,希望他能解开许秋瑶多年来的心结。
回到家,唐以安躺在床上一直盯着许茂昌给他的那张纸条发呆,他在纠结该不该打这个电话,姑且不论多年过去后她还愿不愿意听到他的声音,即使愿意,又该跟她说些什么。八年来,他就如同死去一般从许秋瑶的世界里销声匿迹,如今又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会作何反应?
其实,事到如今,自己对许秋瑶仍然抱持过分在意这一点,别说他的好友陆鸣了,连唐以安自己都觉得疑惑。初上大学的那几年他的私生活可以用“颓废”二字来形容,仅凭自己得天独厚的外表和桀骜不驯的个性流连在异国花丛中,身边的女孩换了一个又一个,可每每激情褪却后他的心总是会变得无比空洞。这世上恐怕再没有一个女孩能像许秋瑶那样另他刻骨铭心的了。他原以为自己是真的忘记了,殊不知她潜藏在心底某个角落默默栖息着。认识到这一点之后,他终于放弃了挣扎,正视自己潜意识里那近乎自残的痴狂。大学毕业后,他整个人将全身心疯狂地投入到工作中,不让心底紧缚的思念有一丝一毫喘息的机会,这才好不容易放下了那段郁郁而终的情感。岂料,上个月在英国偶遇的一位故人的一席坦述,却成为了他决定再次踏入这片故土的契机。如今,思念更是如同开了闸的洪水般宣泄而出,他情不自禁地想她,甚至比以往任何一个酒精不眠夜都还要更加的思念。这八年来的努力竟全成了徒劳,再没有比这更让他泄气的了。
唐以安颤颤地拿起手机一键一键地按着纸条上的号码,嘟声响起后他感觉自己整颗心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他努力平复紊乱的呼吸,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接通后的开场白,可惜进展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般顺利。手机听筒里许秋瑶的声音并没有如期出现,而是传出优雅又机械式的女声:“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唐以安失落的同时却又觉得松了一口气。太多的未知让他惶惶不安,太多的愁绪让他始终无法跨出这关键的一步。
“以安,以安,想什么这么入神,出来吃饭了。”陈兰摇着儿子的肩膀,催促道。
唐以安慌乱地从百般思绪中抽出,从床上慵懒地起身,佯装若无其事地将手搭在陈兰的肩膀上,亲昵地对母亲撒娇:“妈,您还真是神不知鬼不觉呢,什么时候进来的我都不知道。”
“你这孩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在外面叫了老半天都没反应,所以我只好进来了。”
唐以安一走出客厅就看到父亲唐国华已经坐在饭桌上翻起了报纸。唐以安立刻收起了笑容,走到餐桌边,毕恭毕敬地喊了声:“爸。”
唐国华放下手中的报纸,说道:“嗯,吃饭吧,今天你妈妈做的全都是你爱吃的。”
唐以安发现,父亲的脸上没了从前的威严,反而是他一直不太习惯的慈祥,以往这样的慈父形象只有在对着哥哥时才看得到。
唐以安一边吃饭,一边若有似无地说:“我今天到许叔叔家里去了。”
“嗯,回来了是应该去拜访一下。”唐国华随口应了一句,陈兰似乎装作没听见的样子,继续给儿子夹菜。
唐以安夹了个鸡腿放到陈兰的碗里,小心翼翼地问:“妈,您是不是还在怨恨许秋瑶?”
陈兰从儿子回来之后就一直挂着的笑脸竟突然阴沉了下来,“好好的说这个干什么。”
“妈,您以前不是很喜欢许秋瑶的吗?哥哥的死谁也不想,您又何必把罪怪在她的身上。”
“如果不是她这么晚了还约以泽到公园,也不会发生那样的惨剧。”陈兰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过激,放下碗筷低头沉思了一会,语气转瞬间又柔软了下来:“事情都过去了,还提它做什么,其实事情过去了这么久也是该放下了,秋瑶这孩子从小到大心思就比常人要细腻,意志又脆弱容易受到伤害,我也不知道当初为什么会怪罪她,也许只是无法接受你哥哥死去的事实,想找个出口发泄发泄罢了。”
听完母亲的一番话,更让唐以安下定了决心,“爸,妈,我打算后天到X市去一趟。”
一向溺爱儿子的陈兰满心不悦地说:“怎么才回来没几天就往外跑。”
陈兰语气里满是埋怨和不舍,倒是唐国华理智地问:“去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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