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审查(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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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姬季远去厂隔壁的,大别墅的办公室。他看见有一个人,在院子里停住了自行车,然后拿出了工具,撬开了下水道的圆铁盖。又从自行车上,拿下了一个桶,又拿下了一个长杆的漏勺。他把漏勺伸入了窨井中,捞上来以后,勺下不停地漏着水,但他把漏完水的漏勺,倒进了桶里,竟然都是油。原来他的漏勺的下部,钻满了细小的孔,水都从孔中漏了下来,但油的分子结构大,便被留在了漏勺中了。

姬季远惊呆了,厂里有五台油压机,他也一直看到,它们都在漏着油,但他绝对没有想到,会漏那么多的油。以至于,来捞他们厂漏的油的人,已经成为一种职业了。他眼看着那个人,一会儿就捞了一大桶的液压油,推着自行车走了。

姬季远去了财务科,查了有没有环保局的罚款单。果不其然,每月的罚款单,都有两到三万,这是什么数字啊?姬季远经过百分之二的破格晋级,目前的工资,才四十六元。这一年的罚款,就是三、四十万,漏掉的又该有多少啊?

姬季远去了设备科,他想查一下,‘铅材厂’的地下管网图,但没有啊!旧社会,四十年代建的厂,哪有这些资料啊?姬季远暗自下着决心,他一定要解决这个问题,一定要为工厂,堵住这个漏洞。

姬季远,找了一根六米来长的竹片。他一个窨井、一个窨井地探查着,窨井有几个通道?有多少粗?都通往了哪里?他独自一个人,干了足足有一个星期。一张全厂的下水道的管网图,终于被画了出来。他发现,总的进出口的通道,是在工厂大门里的,主马路的下面。

姬季远设计了一个方案,是在大门内的主马路上,挖两个集油井,一个进污水,然后从井的下部,流进第二个井,再从第二个井的中部流出去。这样,比水轻的油,自然就会浮在,第一个井的上部了,底部流出去的可都是水,罚款单便再也不会来了,那个捞油的专业户,也应该失业了。

说干就干,姬季远找了两名工人,三个人就挖了起来。天上下着鸭毛中雪,气温在零度以下,这正是SH最寒冷的季节。

按要求,这集油井,至少应当挖一米七零深,砌上水泥后,至少要有,一米五以上的深度,这才能有效地,拦截住液压油的漏出。但挖了不到一米深,地下的水,便漫了上来,穿着长腰水鞋也没有用了,因为水的深度,已经超过膝盖了。

“格是勿是,天热再做伐,介冷额天,哪能吃得消啊?”一个工人抱怨着说。

“勿可以啊?一个月罚两、三万,漏脱额油,至少有六、七万,一年一百多万啊?拖到热天,又要多损失六、七十万啊?”姬季远无限深长地说。

“格吃勿消啊?已经零下勒?下去勿是,要冻煞脱额吗?”另一个工人,也抱怨地说。

姬季远没有回答,但他挽起了裤腿,跳进了刺骨的窨井中,独自一人挖了起来。

第一个井已经挖完了,第二个井也快挖完了。在姬季远的带动下,另两个工人,也脱了鞋、挽起了裤管,轮流地参加作业了。三个人轮流干,显然速度要快多了。这一会儿,是姬季远在井下,正闷着头挖着。

“姬季远呢?”张容水,大声地问道,一个工人指了指井下。

“做啥?”姬季远在井下直起了腰,他在地面上,只露着一个脑袋。

“侬上来!”张容水依然大声地说。

“吾勒工作,侬有啥额事体,就讲好勒?”姬季远看着他说。

“对勿起,侬被停职了,上来!”张容水依然大声地说着。

“吾?吾被停职勒?”姬季远不解地问,但他见张容水,那付一本正经的样子。便把着井壁爬了上来。

姬季远满脸,两腿和双手,都沾满了污泥。一旁的王福成,忍不住转过头去了。

“侬被停职勒,去工作组报到。”张容水依然大声地说。

姬季远擦干净了身体,走进了工作组的办公室。他茫然地望着那三个人,他根本就不认识这些人,他感到,这个环境好熟悉。噢!那是在电影里看到过的,那是审讯室。

“你就是姬季远?”坐在中间的陈冲,边打量着,边问道。

“是!”姬季远回答,他想不通,他为何要讲普通话。

“你坐下。”陈冲命令说。

姬季远在他们的对面,坐了下来。

“你知道,为什么要被停职吗?”陈冲问。

“不知道。”姬季远回答。

“你为什么要破坏职代会?”陈冲的语气中,又加上了一些严厉的成分。

“破坏职代会?你帽子扣得也太大了吧?我在职代会上,只讲了一句话。”姬季远坦然地回答。

“讲了一句话?什么话?”陈冲追问道。

“我问‘你们选冯均成当分房组长,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心?’我没有多说一个字。职工代表,在职代会上,可以问任何问题的,我只是问了一个问题,一个普普通通的问题,这算不上破坏吧?”姬季远,理直气壮地反问着。

“这……?”陈冲无语了。

姬季远把双手,放在了桌子上,不再理会这些人了,但他嗅到了,手上传来的一股腐臭味,他自嘲地笑了笑。为了挽救工厂,一年一百多万的损失,自己不顾天寒地冻,在冰水里挖着集油井,还被停职了,这也太搞笑了吧?

“你还能笑?到时候,你哭都没地方哭去?”陈冲指着他,严厉地说。

“我为什么要哭?我一身正气,邪魔是侵入不了的。”姬季远昂起了头,直视着陈冲的双眼。

陈冲一开始,还对视着姬季远,但他在姬季远的,凛然正气的目光中,终于心虚地低了一下头。

“你私自提拔干部,这事总假不了吧?”陈冲又抬起了头。

“私自?……提拔干部?提拔了谁?”姬季远莫名其妙地问。

“程步云!一九八二年。”陈冲的一根手指,轻磕着桌子说。

“呵!”姬季远不怒反笑了:“你编,也要编得像一点好吗?程步云一九八二年,被提拔为车间副主任,是在支委扩大会议上,讨论通过的,是我做的会议纪录。”姬季远,还是理直气壮地说。

“啪!”一本会议记录本,扔到了姬季远的面前。“你找出来看看吧?”陈冲嘲弄地抬了抬手掌。

姬季远拿过了会议纪录本,按着记忆,一页一页地看着,他已经翻到一九八三年了,但没有找到。他又重新翻找了一遍,终于找到了他想找的那一页,但那一页已经没有了,中间的书钉上,残留了两个,三角形的小纸片。

姬季远站起身来,把会议记录本,转了个身,慢慢地往前推着:“干得真漂亮啊,毁尸灭迹。但可惜,还是欲盖弥彰啊?”

陈冲一眼便看到了,书钉上的那两个,小小的三角形的纸片。这显然便是,把这一页纸,猛地一下撕去,所留下的痕迹。他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这帮家伙,这栽赃的事,还跟自己一口咬定,说是千真万确的,这不是坑我吗?”他愤愤地想着。

姬季远,返身又坐了下来,看着那个,脸一阵红、一阵白的陈冲。

陈冲努力地克制自己,把心往下定了定,他慢慢地合起了会议纪录本:“近年的事,就先到这儿吧?现在谈谈,你过去的事吧?”

“过去的事?过去的什么事?”姬季远不解地问。

“你为什么要调厂?”陈冲昂起了头,用下眼睑上的余光,望着姬季远。

“调厂?调厂又怎么啦?”姬季远不解地问道。

“你好好地在印染厂工作,为什么要调厂?还是单放的,印染厂为什么要单放你?”陈冲理直气壮地问。

这下可把姬季远给镇住了,这是他这一辈子,唯一的软肋。他定了定神:“没有这种说法吧?我认为那个厂不适合我,我才换的厂。”姬季远小心翼翼地回答着。

“你可以这样说,但事实上是怎么样,不是你说怎么样,就是怎么样的。再说,我问你,你当兵以前,在学校里,还干过什么坏事?”陈冲见,姬季远的态度不激进了,他的气势便渐长了起来。

“……?”姬季远无语了。这话题太大了吧?什么叫好事?什么叫坏事?这有界限吗?

“我问你,你打过老师吗?”陈冲问。

“没有打过!”姬季远,干脆地顶了回去。

“你说没有打过?就没有打过吗?如果有人证明呢?”陈冲又问。

“没有人能够证明的!”姬季远又干脆地,顶了回去。

“那我再问你,你破坏过学校的公物吗?”陈冲又顶着问。

“没有!肯定没有!”姬季远又作了,肯定的回答。

“你说没有,就没有了吗?”陈冲嘲弄地问。

“当然没有!没有就是没有!”姬季远毫不迟疑地回答着。

“如果我找出人,来证明呢?”陈冲继续嘲弄着。

“可以!但要当面对质。你不能在背后玩阴的,编造一些假的东西来陷害我。”姬季远昂着头回答。

“你不要那么早,就推得干干净净,你先把你在学校里,在‘恒丰印染厂’里的经列写下来,让组织慢慢地查吧?”陈冲傲慢地做着决定。

“我不写!我没有什么可写的!”姬季远断然地拒绝着。

“你不写?你搞搞清楚?现在,组织在审查你,你不配合,你想干什么?”陈冲捶着桌子说。

“……?”姬季远无语了。“组织”两个字,像一把捶子,重重地敲在了他的心扉上。他当了六年兵,不能入党、无法提干,不是一直在接受,“组织”的考察吗?这“组织……”?

“写吧?想到什么就写下来。”陈冲指了指,办公室旁边的一张小桌子:“你不用上班了,就在这里写,写了交给我吧。”

“好吧!”姬季远无力地回答。

于是,姬季远便每天开始回忆。一边回忆一边记录着,他倒不是担心,自己所做的事,被指为是错误的,见不得光的。但时间上必须要连得起来,万一连不起来的话,陈冲会指责自己,故意隐瞒这一段历史的。学校里的事情,已经过去十七年了。要把这十七年来的经历,全部都回忆起来,并写下来,这有多难啊?但姬季远希望自己,不要像父亲那样被冤枉,他想写清楚,自己的所有的历史。他每天,怀着一颗极其痛苦的心,坐在那张小桌子上,写啊写的。十一天过去了,姬季远终于写完了,他从学校到印染厂,这一段的经历。他郑重地双手捧着,递到了陈冲的手中。

陈冲看也没有看,拉开抽屉锁了进去:“你为什么要写那么长的时间?”

“我要回忆,都过去十几年了,有些事记不起来了,需要想。”姬季远回答。

“这是在编吧?有许多事,不能写吧?只能一面编,一面写吧?”陈冲嘲弄地问。

“你……”!姬季远给他气得,怒火直冲脑门,但他抑制住了。

“再重新写一遍,我看你编得一样吗?”陈冲,嘲弄地指示着。

“……”?姬季远不愿给自己的历史,留下任何的污点,他委曲求全地忍受着,走到一旁的小桌子上,又重新写了起来。

姬季远抑郁到极点,他这一辈子,还从来也没有这么抑郁过。一种难以言表的屈辱,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他终于明白了,父亲为何要如此地痛苦。但自己还要,为共产主义奋斗终生呢。只能在如此的淫威之下,忍气吞声地继续写着。他每天回家,都默默无语,每顿晚饭都要喝酒,一直把自己,喝得醉眼迷蒙的,然后上床睡觉,父亲早就觉察到了,问了几次,“出什么事了”。但姬季远总是,强颜欢笑地回答:“没啥事体,阿爸!”

姬季远,已经写了五遍了,每遍都有,二、三十页纸,但陈冲还是不满意,还是让姬季远重新写。姬季远,只得又重新开始写了。

陈冲,把姬季远写的经历,一遍一遍地比对着,遵照诸鼎的指示,只要找出,两遍之间有差异,就可以,抓住小辫子了,就可以从中,找到突破口了。但令陈冲纳闷的是,姬季远写的材料,每遍之间,除了有些助词不同以外,内容竟然,都是一模一样的,一点破绽也没有。

他只得,按照诸鼎的指示,按照他的两个手下,一路摸过来的线索,亲自开始外部调查了。

他首先,去了“恒丰印染厂”,找到了印花车间,找了党支部书记倪似水。

“姬季远是从您这里,调出去的?”陈冲问。

“是的。”倪似水回答。

“他为什么要调出去?”陈冲继续问着。

“他得了严重的神经衰弱症,无法再做三班制的工作了,于是,他就只能调厂了。”倪似水回答。

“那他是怎么得的,神经衰弱症的。”陈冲再次问道。

“这我怎么同你说呢?唉……!这本来是个好苗子,党总支要培养的对象。是我让他写的人党申请,我又在支委会上,讲了这件事,谁知道,支委们却传得,全车间都知道了。于是,每天都有人去嘲笑他,他受不了了,就得了这个病了。”倪似水详细地介绍着。

“……?”陈冲无法再问下去了,他感到,在这里是不会再有收获了。他告辞了倪似水,便走了出来。

第二个,他调查了李洪才。

李洪才,默默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一个,前来外调的人,在猜测着他的来意。

“侬同姬季远,是一个学校额?”陈冲问。

“是额。”李洪才回答。

“格侬,了解姬季远?”陈冲又问。

“何止是了解。”李洪才坦然地回答。

“格侬应当晓得,伊勒学校里,做过点啥额坏事体?”陈冲,诱导地询问着。

李洪才,警觉地抬起了双眼,“啥额意思?”他警惕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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