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进入工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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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十多分钟,第一场比赛就结束了,比分为十二比零。

“赤那!吃零汤团(零蛋)。”曾入海,满脸飞红地说。

“看到伐,吾讲伊,球打得,老好额伐。”黄亮,得意地自赞着。他忘记了,昨天夜班上,就是他放风,说:“又来了一个,‘张林根’”的。

第二场比赛,又开始了。姬季远、老叶,对唐百厉和洪从民。该新上场的开球。

唐百厉接球,运球逼近篮架,老叶上去挡了。

唐百厉的运球,还是蛮娴熟的,但他有一个缺点,运球时,必须眼睛看着球。因此,进攻能力,会明显下降。老叶举着双手,防着他,他又把球,分给了洪从民。洪从民便,立刻摆出了,投篮的姿势。姬季远跳起盖帽,但盖了一个空。他没有料到,洪从民投篮,有个怪癖,他必须蹲下来,才能投篮。姬季远盖了一个空。这时才发现,球从下面,钻了上来。他右手,猛地往下一扣。像扣排球一样,把球重重地,扣在了地上。球崩起有十多米高,跃出了围栏,一直掉到了,“马当路”上了。大家都趴在,晒台的胸墙上,低头往下看着,那球掉在了路面上,又弹起了很高。洪从民大声喊着,门卫室里,出来了一个人,帮着捡回了球,这球也不用打了。

唐百厉说:“勿打勒伐。”

“好额!”大家应答着。今天本来就是,都想看看,姬季远究竟,是不是“张林根”。现在,谜底已经揭晓了,也就没有必要,再打下去了。

姬季远,再也没到晒台上,去打过球:“像小孩游戏似的,这球根本打不畅啊!”

当天夜里,又一个消息,在车间里传开了:“格趟来额,是真家伙,勿是‘张林根’”!因此,当天的班上,又有不少人,有意地来看了,这个篮球中的高手。但在印花机上,能看得出来吗?也就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吧?

过了两周,这天,乙班应当上中班。在车间办公室,开完班前会后,倪书记,便留下了姬季远。带他走进了,车间办公室里的,另一个办公室。门上写着,“书记办公室”。

“侬勒部队里,立过两次三等功?”倪书记问。

“是额。”姬季远回答。

“但是侬,没有入党?”倪书记又问。

“是额。”姬季远,又回答。

“是因为,侬爷被审查额原因?”倪书记又问。

“是额。”姬季远又回答。

“但侬爷现在,审查已经通过了?材料也已经,转到厂里来了。”倪书记说。

“……?”姬季远无语。

“侬打过,入党报告伐?”倪书记又问。

“打过,一共五次。”姬季远回答。

“但是,侬额入党报告,都没有转过来。侬是勿是再写一张?”倪书记又问。

“好额呀!侬有纸头、钢笔伐?”姬季远反问。

“有!”倪书记回答。

于是,姬季远,便当场写了一份,“入党申请书”,并交给了倪书记。倪书记,郑重其事地,收了起来。

第二天,又是一个中班。六色机打样、停机。中间的四个人,都在桶上坐了下来。

“侬勿得了了,进厂只有几天啊?就想朝上爬,真是勿得了勒啊?”六指头,嘲弄地冲着姬季远。

“侬啥额意思?”姬季远,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侬勿想朝上爬,侬为啥,要打入党报告呐?”六指头恶狠狠地,逼了上来。

“打入党报告,同朝上爬,又有啥额搭界(关系)。”姬季远,还是莫名其妙。而他更不明白的是,他昨天才把,入党报告交给了倪书记。怎么才一天,连车间里的,普通的工人,也都已经知道了。“这里是什么党啊?党纪在哪里啊?”

“侬晓得伐,厂里要提拔侬勒,厂里会,叫侬打入党报告额。现在侬,自说自话打了入党报告,勿是想朝上爬,是啥?异想天开!六指头刻薄地,继续损着姬季远。

姬季远感到了,莫大的羞辱。这刻薄的小人,怎么可以这样,来损伤自己呢?而自己,根本就没有惹过他。

这时,来了一个矮胖子,实墩墩的,很是结实,脸上长满了横肉。他上下地,打量着姬季远。姬季远,看也没有看他,因为他这几天,这种情况看得多了。

“侬是新来额,复员军人伐?”那个矮胖子说。

姬季远懒得理他。

“侬刚刚来,就写入党报告勒?”那个矮胖子,继续地问道。

“格……格额……是……是……,乙班额……一霸,叫……叫杨……杨……超强。”邹复兴在姬季远耳边,轻声地耳语着。

“搭侬有关系伐,跑开点。”姬季远,愤愤地说。

“好!侬小贼有种(胆量)。”矮胖子,指着他说。

“有种哪能,没种哪能,跑远一点。”姬季远,毫不客气地回敬着。

“……好!侬看勒嗨(看着)。”矮胖子走了。

过了一会儿,黄亮和曾入海来了。

“伊拉讲侬,打了入党报告勒?”曾入海问道。

“是额!”姬季远回答。

“侬哪能可以,写入党报告额呐?”黄亮问。

他们是真心的,他们见到姬季远,篮球打得这么好,但还很谦虚地说:“没有,只是欢喜。”因此他们俩,很敬重姬季远,因此是帮他来了。

“格勿好写?阿拉部队里,人人都写额。有额人,一年要写,两、三趟来,格有啥呢,勿得了额啦!”姬姬远,愤愤地解释着。

“但格里,勿是部队里。格里想叫侬入党,支部书记,会叫侬写额。侬自己写,大家会,看勿起侬额。”曾入海说。

“就是倪似水,叫吾写额呀!侬问伊拉。”姬季远,指着邹复兴他们。“昨天班前会后,倪似水叫吾留一留,就是叫吾写入党申请。吾想格又勿是,啥额勿得了额事体,就当场写了一张,交拨伊勒。”姬季远解释着。

“是倪书记,叫侬写额?”曾入海,再问了一遍。

“是额,格又勿好,瞎讲额。”姬季远,撇不清地说。

“格看来,伊真额是,想培养侬唻!”黄亮说。

“啥人晓得啦?”姬季远,无奈地说。

又过了一会儿,“六色机”调色间的挡车工,蒋西又来了。

“伊拉叫侬,上去一趟。”蒋西说。

“啥人叫吾?叫吾做啥?”姬季远问。

“叫侬去入党。”蒋西说。

这明显的挑衅,使姬季远,血脉偾张了。自己打了个入党申请,才过了一天,全车间都知道了。这是什么厂啊?这里是什么党组织啊?自己虽然没有入过党,但党的组织原则,在部队里也是学过的。这里的一切,无非都让姬季远,看不懂,弄不清,也愤愤不平。“我怎么会,到这种厂来的。”他暗自想道。

“真额叫侬去入党。”蒋西,又重复了一遍。

姬季远一下子,血冲进了脑门,心头火起。“侬勿要当吾,是好吃吃(好欺负)额。吾搭侬讲,侬快点走,再勒格里,瞎讲八讲(胡说八道),当心吃生活(挨揍)。”

蒋西,身高一米八二,又高又膀。四十来岁,浑身就像,有用不完的力气似的。“侬吓吾,省省伐,当心,吾叫侬吃生活。”蒋西,恶狠狠地说。

姬季远走上前去,右手在他的眼前一晃。蒋西连忙,举手招架,但他的中间,立刻露出了空门。姬季远的右脚,猛跨上了一步,右手搂住了他的腰,一转身,一个小“背包”,把蒋西摔了出去。

“啪!”的一声大响,蒋西,四脚朝天地,摔在了地上,竟晕了过去。

姬季远有些慌了,他走过去,摸了一下,蒋西的脉搏,心跳还正常,他掐着,蒋西的人中穴。

葛四平来了,他是乙班的带班,“哪能啦?”

“伊摔了一跤,晕过去了。”后车头的,陆明澄师傅说。

“快去叫,医务室里额医生来。”葛四平,慌忙地说。

“勿用了,伊醒过来了。”姬季远回答。

只见蒋西,眨了眨眼睛,爬了起来,“哪能啦?”

“侬拨伊,摔倒勒。”六指头说。

“拨啥人摔倒?”葛四平问。

“就拨伊,写入党报告额人。”六指头继续说。

“写入党报告额人,还摔人?”葛四平问。

“侬问伊呀!”六指头,指着姬季远说。

姬季远的心,从头顶,一直凉到了脚底心。

姬季远决定,拾起他的木匠活。因为在“恒丰厂”上班,每天八小时,有的是空余时间。他听人介绍,跑了几趟牛庄路,就把全套木匠工具,配齐了。那刨子,当然是用,王如松师傅送的,那块木料做的。他在阁楼上,找到了一些木板、木条,去家具店,看了一次。终于,他的第一个作品,“床头柜”便问世了。他自己油漆完了后,便放到了床边。以后,不断有人,要打一个喇叭箱、床头柜什么的,他都很快能完成。他一个人,一个小房间嘛?八个平方米,就放一张四尺半的床,一只床头柜。余下就是,那个木匠工作台了。他常年也懒得拆,一直摆在那里,有活就干,没活就停。以后他给,战友、同学、朋友,打了十几套结婚家具,当时都是,无偿劳动的,朋友帮忙的。他连蛋糕,都没有吃过别人一口。更不用说,收一分钱了。朱伟雄天天来,一面帮着干,一面学着这个,木匠的手艺,不到一年,朱伟雄竟也,学了个七七八八了。他自己也置备了,一套木匠的工具。

茅中杰他们,一直在自己做衣服,姬季远看了,很是羡慕。于是就要求,茅中杰教他,茅中杰,爽快地答应了。并交代他,去买一本裁剪书,一把一米长的直尺,一个二米长的布巻尺,一块长木板,一块划粉:“你准备好了,就叫吾,吾来教你”。茅中杰,交代着。

“好额!”姬季远答应着,不两天,姬季远,就准备完了。姬季远家里正好有一台,全新的,蝴蝶牌缝纫机。是他父亲,给同事代买的,后来同事不要了,就放在家里了。正好给姬季远,派上用处了。

那天,茅中杰来了,他让姬季远,摆好长木板,拿出书、直尺、卷尺、划粉、布料,就开始教了。

“侬看格里写着,先画一条基本线,再画一条裤长线,再画出缝头,再画出裆长线。”书上都(1)、(2)、(3)、(4)、(5)地,按步骤写着呢。

“就照伊画,就可以勒伐?”姬季远问。

“对呀,就照它写额做,就可以裁勒。”茅中杰回答。

“好勒,你就教到,格里伐,吾已经学会勒。”姬季远想:“早知道,照着书就可以裁,那也太简单了吧!”

茅中杰愕然,怅怅地走了。事后姬季远感到,很是过意不去。以后,他先照着书,给自己,裁了一条西装裤,缝起来后,竟然像模像样。他又给自己,做了件夹克衫,竟然也像模像样。于是,他便做开了。同事的、父亲的,以后所有家里人的,西裤、中山装、列宁装,以至于大衣、裙子,凡是对方,只要拿出样子来,他就照做不误。很快,他成了圈子里的,有名的裁缝了。

有一天早班,有人来叫姬季远。让他去一下,书记办公室,他去了。只见书记办公室里,坐着两个,三十来岁的女同志。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便在书记的示意下,他坐了下来。

“我们来,是关于,你父亲的事情。”有一个女同志说。

“我父亲的?什么事情?”姬季远问。

“关于你父亲的,投机倒把的事情。我们是‘静安别墅居委会’的。”一个女干部说。

“什么?我父亲投机倒把?我父亲,怎么投机倒把了?”姬季远不解地问。

“你父亲是不是,每月都要去苏州?他是不是,每次都带了,不少的农副产品回来的?他这不是投机倒把,是什么?”另一个女干部问。

“我父亲,确实每月去苏州,但他是领工资去的。他确实是,带了一些农副产品回来的,但都是,邻居托他代买的。他有一本账,买来多少钱,就跟人家,要多少钱。这难道,也叫投机倒把吗?”姬季远,愤愤地说。

“有这样的好人吗?把东西,从苏州贩回来,不赚一分钱,就卖出去了,世界上,有这样的好人吗?”那个女干部,又指着姬季远问。

“你是共产党员吗?”姬季远,也指着她问。

“是!但和这,有什么关系吗?”那个女干部说。

“有关系,既然你是共产党员,你知道,什么是‘为人民服务’吗?”姬季远站了起来,手还指着她说。

“……?”女干部无言。

“我父亲,一九五零年入的党,你是哪一年,入的党?一个老共产党员,会忘记,‘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吗?尽管他年老了,但每月去苏州领工资时,顺便帮邻居们,捎一点农副产品回来,这不也是,‘为人民服务’吗?有二十多年党龄的老干部,难道觉悟,还没有你高吗?你还在这里,满口胡言地羞辱,他老人家的清白,你到底,是不是共产党员?”姬季远,极度愤怒地说。

“但是……有人举报……”那个女干部,语无伦次地说。

“有人举报,这个人的良心,都给狗吃了。”姬季远,愤怒到了极点,“嘭!”他的手掌,狠狠地,拍在了桌子上。他手指着,那个女干部:“是谁?你说,你不说出来,今天就别想出这个门。”

“这我们不能说,我们有,保护举报人的义务。”那个女干部,显然被姬季远,吓着了。

“这样的人渣,别人辛辛苦苦地,从苏州帮他捎回了,农副产品过来,原价给了他,他竟然还举报,这是人吗?这是畜生!你必须,给我说出来。”姬季远怒火万丈地,继续地问着。

“小姬,勿要火气大。有话慢慢地讲。”倪书记劝慰着。姬季远,转头看了看这个,他曾经万分尊重的书记,但……。他抬手,推开了他的手。

“你给我说出来,是谁?诬告我父亲的。我父亲,是个老共产党员,他不图报酬,不计个人利益,为党,努力工作了几十年。他会为这,几毛钱的蝇头小利,而损坏自己的名誉吗?你们看错人了,你给我说,是谁诬陷了我父亲?”姬季远继续,愤愤地问着。他又拍了一下桌子,“嘭!”他指着那个女干部:“你给我说!是谁?”

“是孙……。”那个女干部,显然被,姬季远的神威镇住了,也被他的真情感动了。

“你们走吧!不要再来了。”姬季远,打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那两个女干部,像逃也似地,冲出了办公室,瞬间销声匿迹了。

“小姬,你不要激动。”倪书记,揽着姬季远的手说。但姬季远,拨开了他的手,对于这样的,党组织的领袖,他已经失望之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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