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遗憾(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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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舍门开。

章昭达望见太子眼眶微红,而其身后桌案之下,墨洒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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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林园中,天渊池北。

一处野草满坡的小丘之上。

陈蒨倚靠着前朝所修景阳楼的一段残垣,正言笑自若,与到仲举对坐弈棋。

他面色稍见红润,似若病气已去。

这处名作景阳山的小山丘,现今已被禁中卫士围了两重。

陈伯宗穿过山下拱卫的卫士人墙,奔上山来,甫一见到陈蒨,便跪坐在其身前,躬身言道。

“儿请阿父但饮医药,速还宫中。”

陈蒨看了那远处的医者一眼,伸手在陈伯宗的背上抚了抚,言道。

“阿父之病,不可救也,奉业若欲阿父饮医药,则先与阿父弈棋一局。”

陈伯宗闻言,知他阿父性情如此,无可强迫,只能应道。

“一局若罢,阿父当信其诺言。”

陈蒨闻言,欣然而笑道。

“当然,阿父素重诺。”

陈伯宗于是与到仲举易座。

此时陈蒨在东,倚前代之残垣,大日在西,垂光明至四野。

与五年前一样。

陈伯宗执白先行,陈蒨执黑后发。

陈蒨的棋风还是一如既往的稳健,双方落子数十目时,观者只会觉得他棋力平平,或是庸手。

下至第五十目时,陈蒨手下棋风一转,变守作攻,一步杀招走出,便直让陈伯宗难受非常。

见陈伯宗犹豫不决,他面带笑意,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来。

那书的封页上,是“陈律”二字,二字之侧还书有两行小字,陈伯宗距书稍远,未看真切。

陈蒨将那书本放在棋枰之侧,终于缓声言道。

“我前时有志,欲为百姓立一良法,然则天数有限,而今虽会国中贤良,亦只成其纲目。”

“我观天下诸律,唯齐律最为佳品,奉业若无开创之能,取其律令,会贤良大臣,损益则可用之。”

“若奉业果有开创之心,则当以我所立之纲目,取北国之精要,增删而补益之。”

“如此,阿父虽在九泉之下,亦可无遗憾矣。”

言罢,他见陈伯宗欲答话,却抬手止之,道。

“奉业不必以言辞答我,此间且弈棋。”

又行棋二十目,陈蒨步步侵逼,却并不一鼓而下,只是缓缓布局,以增陈伯宗白子之压力。

他挥手让到、韩、章三人远退,俯首低声同陈伯宗言道。

“天下之局,我已为奉业布之。”

“章昭达、周罗睺,良帅之选,奉业当亲厚待之,西征、北讨,用此二人必成其事。”

“任忠、程文季、周敷、樊毅,良将之才,历练久之,则可堪大用。”

“至于老臣,吴明彻、黄法氍、徐度、程灵洗、周炅,皆堪用使,惟虑其寿数若我,不能常在。”

“另有侯安都、淳于量及我所荣宠之韩子高等,但思恩养,慎而用之。”

“武臣之用,皆在前述。”

“至于文臣,我知奉业已有计较,不必多言也。”

陈蒨言罢,抚额稍缓困乏,仍是抬手止住陈伯宗言语,复又将三位近臣招至身侧。

他继续与陈伯宗弈棋。

陈伯宗只觉得陈蒨布下了一张大网。

他想起了五年前的四月,自己与陈蒨在亭中弈棋,等候日食来临之事。

那时,陈蒨亦是对千里之外的陈宝应布下了一张大网。

便如今日,对自己一样。

历史,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被改写的。

天色忽而阴沉下来,似若有雨将至。

陈蒨看了眼天边光色渐淡的夕阳,忽而止了手中动作,他问陈伯宗道。

“奉业若为皇帝,其志为何?”

“我身将入土,愿听真言。”

他望着陈伯宗的双目,静静等待着儿子的答案。

万千雨滴垂落九天。

四野传来落雨之声。

章昭达持伞,将袭向陈伯宗的雨水屏去。

韩子高举伞,将落向陈蒨的水滴挡去。

棋枰稍湿,陈伯宗终于答道。

“一天下,威四夷。”

“教化万方,移风易俗。”

“为生民种百世安乐之根苗。”

“儿之所愿也。”

陈蒨闻言大笑,将一枚黑子抓在掌中,送到伞外,他言道。

“奉业之言,我甚爱之,当可不憾矣。”

“当可无憾矣。”

他摊开手掌,任那雨水将那棋子沾湿,他又道。

“我欲将天下之局付于奉业。”

“恐无所凭信。”

“今日天上雨至,正宜为信。”

他握住手掌,将拳头移至陈伯宗身前,努力言道。

“我儿接命!”

陈伯宗似有犹豫,未见伸手。

陈蒨再努力作言。

“我儿接命!”

情既至此,陈伯宗终于抛却犹豫,举双臂捧在身前。

那枚棋子自陈蒨的手中落下。

那上面裹着九霄之外的甘霖,留着陈蒨掌中的余温。

那是枚后发先至的黑子。

棋子落在陈伯宗双掌之内,明明极轻,却又好似极重。

陈蒨收掌,只望向将落的夕阳,他言道。

“奉业。”

“天命已在你手。”

“功成之日,勿忘家祭而告之。”

言罢,他将那本棋枰之侧的陈律捡起,冲陈伯宗指了指封页上的两行小字。

那书上写道。

大天而思之,孰与物蓄而制之。

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

将那书本放到陈伯宗身前,陈蒨最后看了一眼面前的儿子。

他终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依着那道残垣,迎着那轮夕阳。

他努力含笑。

可惜生机终究消逝。

阴云掩日。

天为之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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