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污染初现(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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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红兵敬客人一碗酒,说:“我们明人不讲暗话。这次请你来的目的是想求你出点主意,能在那儿买到便宜的水泥和沙子。”他好像坐在自己家里用餐一样随便,说:“你在城里门路广,专门跟建筑供应商打交道。请给刘秀丰指一条捷径吧。”

李济源乐意帮忙,当面向刘秀丰要来一张纸,掏出钢笔在上面画好地图,随手开列出一份名单,仔细嘱咐舅爷要货比三家。他想上一想又附加了电话号码,郑重其事地交到刘秀丰手里。有这份地图指引,任何人都可以按图索骥联系到供应商,从他们那里采购到物资。李济源指明来去的路线,说:“这些人都是商场上的后起之秀,囤积大量的建筑材料正愁着找不到销路。你可以试着和他们联系一下,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刘秀丰筹齐钱款,专门挑选个好日子进城买建筑材料。他在半道上打个主意,换乘十九路公交车赶到珍珠街。他下车后径直走进宏发公司,反复向三姐说明家中盖房急需资金,想找她借点钱购买钢精水泥。刘秀静端坐在办公室里,花上大量时间推测弟弟到底差多少钱,才好决定借款的数目。她们是一奶同胞的亲姐弟,刘秀丰暂时遇到一些困难,当姐姐的岂能袖手旁观。她在世面上见得多了,金钱并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有它让人度日如年,手中的财富一旦积累到某个临界点,很容易伤了亲人之间的和气,甚至造成兄弟反目的局面。

刘秀静决定先让弟弟多等几分钟,这样做可以使他明白某些事理,欠债是要偿还的,千万不能助长他到处乱花钱的坏习惯。刘秀丰生来不是个羞怯谦让的人,提出来要借一千元钱。幸亏他没有狮子大开口,这个要求也算提得合情合理。刘秀静数上十张一百元面额的钞票给他,同时吩咐小弟要仔细装好,别让小偷找到可乘之机。她特意言明不必打借条,姐弟之间谁还信不过谁。刘秀丰觉得十分可笑,三姐也太大意了,无须立字据的借款今后还要来多叨扰几回。

这些钱来得容易花得也快。刘秀丰走过两条街区来到市中心,大摇大摆地走进电信营业大厅。他早在五天前看中一款手机,售价刚好是四位数。接待他的营业员是位能说会道的姑娘,摸准了顾客的心理,结局以皆大欢喜收场。刘秀丰精心挑选一部新式手机,连带买电话卡和交费总共花去一千五百元。改革开放初期,在农村盖上一间房屋只须三千元钱。他竟然挪用半套房子的资金去追赶时代潮流。这样的高消费过于超前,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他是从那儿来的底气。刘秀丰站在柜台前面试用手机,按照李济源提供的号码给远在十里以外的建筑材料供应商打电话。

刘秀丰在钢材市场转上一圈,挨家挨户问过价钱,发觉这里的商家各有经营之道。第一个铺子是以质量取胜,把他们的产品吹得天花乱坠,价格却高得惊人;第二个铺面搞得是降价促销,让人怀疑堆放在这里的货物全是劣质产品,不敢贸然采购这些冒牌厂家的物资。他选择第三间商铺的于老板,认为他对人和蔼可亲,所有的要价都在预算范围之内还略有节余,正好补上他买手机所造成的亏空。于强不但送货上门,还帮他联系经营水泥和河沙的人,答应若有任何需要只须打个电话就能帮他搞定。刘秀丰预付二百元订金,乐得清闲自在逛了一个下午的公园。

运送建筑材料的汽车照样被堵在路上不让通行。何花站在村口问清三辆农用车上是给自家送的水泥沙子,找到刘长文说明情况,恳求乡亲们高抬贵手放汽车进村。村民们都知道她家在盖房子,纷纷让出一条道。她指引领头的司机驾驶汽车穿过人墙,缓慢地开到房屋后面停稳。

董红军哥俩一直等在大门口,听见汽车喇叭声急忙吆喝屋里的帮手出来卸货。刘秀丰随后就到,刚进屋衣兜里的手机铃声大作,原来是于强打电话询问汽车是否到达河口村。董红艳感到情况有些不对劲,跟在丈夫身后进门,恰巧发现他正在跟人通话,心中已经猜到三分。何花察觉儿媳妇神色有变,担心他们争吵起来影响工作,蹑手蹑脚潜到窗户底下偷听,随时做好进去劝架的准备。

董红艳使劲拍了丈夫一巴掌,说:“你又挪用盖房子的钱去买手机。”刘秀丰没有理睬她,抓起衣袖拂去手机显示屏上的灰尘。董红艳十分憎恨他从小养成的坏毛病,整天只顾着吃喝玩乐,根本不设身处地为家人着想,仿佛还是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花钱买东西从来不计后果。他已经是两个儿子的父亲,肩负着养家糊口的重任,怎能由着个人的性子乱来。董红艳朝他猛扑过去,说:“爹妈惯坏了你这个败家子,手中有点钱就去买这些既不能当饭吃又不能做衣穿的破玩艺儿。我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钱全被你糟蹋光了。”

刘秀丰抬起一条手臂挡住她的攻击,说:“这是我跟三姐借钱买的。”他竭尽全力保护好手中的宝贝疙瘩,不允许任何人碰掉一点漆皮,说:“你要的水泥沙子我一样不少地采购回来,如果发现缺斤少两再来质问我嘛。”

董红艳一把夺过手机,说:“你疯了,在外面借的账不要老娘一分一厘苦来还吗。”她把手机放进盒子里,说:“你明天就去退货,把钱用到正道上。我可以不追究你的过错。”

“当然不用还了。”刘秀丰厚着脸皮说道:“我以前帮她们家装卸过多少车货物,出尽苦力只混得一顿干饭果腹,何曾拿到半个镍币。世上那有白干活不付钱的便宜事。这是我向三姐索要的工钱。她还好意思来讨债嘛。”

董红艳愣在当地,细细思量下来他的话也有些道理,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她不再撒泼,说:“这是你们姐弟间的糊涂账,恐怕这辈子都扯不清啦。”

“你最好是睁只眼闭只眼,我自有办法应付他们。”刘秀丰乘着她分神的时候抢回手机,说:“我是这一带的兽医,经常在三更半夜出诊,手里没有通讯工具会误事。你不要计较这点小事,我多跑几家就能把损失补上来。”

董红艳顿时语塞,回想起那些提心吊胆的风雨夜。她搂住儿子躺在床上,听着轰隆隆的雷声从屋顶滚过,心里惦记着丈夫的行程,担忧他是否会被大雨淋透衣服。有些时候要等到午夜过后,他来开门才能安然入睡。与其夜夜魂不守舍苦熬苦等,不如顺从他的愿望,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何花被儿子气得半死,正想冲进去训斥他一顿。董红军抢在她的前面,进屋来喊刘秀丰去付钱,司机还在外面等着收货款,要赶在天黑前返回城里向老板交差。何花叹上一口冷气,垂下眼睑退到老屋里,巴望老伴早点归来,商量个对策好好规劝儿子,有多少钱就办多大的事,再也不能寅吃卯粮只图自个快活了。农用汽车喷着黑烟爬上坡,呛人的尾气从门缝里飘了进来,混浊的气体几乎令人窒息。她抓起衣角捂住口鼻,缓慢地退到楼梯下面,尽量远离这股难闻的大气污染。

刘百泉喜欢和睦相处,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没有事,何必要去自寻烦恼。他听完妻子的陈述另有想法,认为儿子已经不属于她管,只要董红艳得过且过,父母不要无端指责儿子。现在的世界观变了,年青人大都喜欢超前消费,借钱购物的现象在城市里比比皆是。再也不能用老眼光对待新鲜事物,指手划脚只会引起儿孙的反感,一旦激化矛盾家里永无宁日。何花受到他的压制,激烈的家庭战争暂时得于偃旗息鼓。

开始砌墙的第二天,天空飘起小阵雨,远处的山峰已被一层薄雾所笼罩,预示着山区又会出现连阴雨。董红军围着地基转上一圈,叫刘秀丰找些圆木来搭两处脚手架,把工友们分成几伙人齐动手,务必在天黑前砌好墙体。刘秀丰首先想到父亲堆在墙角里的柴草,那里面藏着些胳膊粗细的树干正好派上用场。他乘着四下无人潜到老屋里面翻找半个钟头,从柴草堆中抽出几十根可用之材,扛在肩膀上慢慢运到院子里。他正要捆紧树干带走之时,忽听身后传来咳嗽声。

何花赶回家做饭,无意间撞见儿子来拿东西,便想乘此机会教训他几句。她放下用黏土烧制的瓦盆,说:“儿啊,为人要老实本分,千万不能干入不敷出的傻事。我和你爹以前要是大手大脚地烧火煮饭,这些木头早用光了,那儿轮到你来使用。”她的本意只是想训斥儿子一顿,让他明白勤俭持家的道理,说:“你目前正在盖新房,要把好钢用到刀刃上,不要买个手机别在腰杆里,欠下一屁股的债只顾自己享乐。”

“我们已经分家啦。我挣的钱应该如何花销那是我的事,不要你来多管闲事。”刘秀丰抖落肩上的树屑,说:“我又没拿你的钱买手机。你干嘛那么心疼,一天到晚跟在后面数落人,吵得我昏头转向。若是用到你的东西,只怕要把我逼得去跳河。”

何花气得脸色煞白,说:“这是你爹和我多年积攒下来的柴火。你一次性把它们全部拿走,我们以后又用什么来烧火做饭。你口袋里有的是钱可以到市场上去买呀。”

刘秀丰无言以对,恶狠狠地把木棒扔到地上。他背负着双手走出大门,说:“好好,这是你的柴火。你守着它们吃一辈子,等着它来给你养老送终。”

何花弯下腰杆捡起满地的树干,准备亲自送到工地上搭脚手架,无奈年老体弱扛起这根干柴又滚落那根木料,累得坐在石阶上歇口气。刘秀丰不懂母亲的良苦用心,越想越气难免怀恨在心,一时糊涂竟然在董家兄弟面前搬弄是非,反而加深彼此的误会。

董家兄弟一齐找到院子里,非要和老人争高低论胜负。董红军卷起袖子,说:“你这个老太婆也太狠心了,混到晚年才有这么个独儿子。他拿几根干柴那是瞧得起你。你别给脸不要脸,让人骂上门来心里才舒服。”

何花无法容忍他们的无礼之举,即使退一万步讲她还是长辈,理应受到后代人的尊重。董红军哥俩不问青红皂白一进门大爆粗口,简直不把她当人看待。她难于咽下这口气,说:“你们就像事先约好似的,一拨接着一拨轮换着来找岔子。”他们肯定是搞错了,儿子才是她今生今世最大的牵挂。养儿不好好教育那是父母的过错。她至今仍在后悔,儿子浑身的臭毛病全是爹娘娇惯出来的。她还想解释清楚,说:“你们别跟着瞎起哄,事情并不像你们想的那样糟糕。我只是要教育自己的儿子,让他学会勤俭持家的道理。”

董红军已经有了偏见,说:“你这个抠老奶,一天到晚只会想着你的那点柴草,把它当作宝贝似的收着掖着,要留到死了以后做棺材吗。”他如同小丑似的挤眉弄眼,说:“它们细得有多么可怜,十根木棒也凑不齐半张板子。你不怕躺在里面闷得慌。”

“老牛还会护犊子。”董红兵的一张嘴巴更是不饶人,说:“像你这种不要儿孙的人真是连牲畜都不如,还好意思呆在这个家里吃干饭。你不如早早地死到外面去,省得丢了亲戚朋友的脸。”

面对董家兄弟的百般辱骂,她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现实生活就是如此残酷。老屋里吵得天翻地覆。刘秀丰站在外面充耳不闻,任由自己的母亲受尽羞辱而无动于衷。何花感到万念俱灰,低垂着脑袋跨出院门。小孙子上来拖住她的手,缠着要去邻村买糖果。她用力扳开孩子的小手,如同梦游之人朝着村口走去,绕过人墙的边沿爬上山坡,步履踉跄地消失在一片小树林里。

刘长文来晚一步,没能挽留住她的脚步。他清醒地意识到她不辞而别必然会引起连锁反应,就像坚实的大坝滚落下来一块基石,在外力的作用下很容易形成溃堤的危险。何花悄然离去肯定会在村民中间造成恐慌,某些意志不坚定的群众很有可能效仿她的作法,寻找各种理由脱离队伍。唯一的补救方法就是尽快找到刘百泉,让他把何花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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