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城下之盟(1 / 2)
家里的冷战仍在升级,逐步转化成正面冲突。刘百灵拖着疲惫的脚步走进门,恰逢丈夫蹲在院子里磨镰刀。曹苇的脸上毫无欢喜之色。也许是妻子擅自采取行动打乱了他的原定计划,最终导致他陷入困境。
刘小才知趣地拉着女朋友的手走进厨房,协助何秋雨点燃灶火煮饭炒菜。袅袅升起的炊烟掠过大青树的顶部,随风飘下二三片枯叶掉到地上。
刘百灵拿起笤帚清扫院落,说:“老曹,我想好了。我们明天去公安机关撤案,不再追究李济源的过失。”
“晚了。”曹苇用拇指试试刀刃的锋利程度,说:“他们已经在准备平反的文件了。”
刘百灵想尽办法消除他心中的怨恨,说:“上级考虑得挺周到,给我们留足了余地,免得大家碰面时又生隔阂。”
曹苇站起身来,说:“我的好夫人,你想过别人的处境吗。你只知道上了昆明要去逛圆通山,还到寺里烧香拜佛,求来得却是屈辱。”
刘百灵不容许旁人干涉自己的信仰,说:“我是替你去赎罪。”她如果没有意识到丈夫的恼怒简直是愚蠢透顶了。儿子和女朋友猫在厨房里偷听父母的谈话,每一个出格的举动都会给他们的心灵带来某种伤害。她没有当着外人的面数落丈夫的过错,说:“你别生气了,不义之财拿来也没用,迟早都会挥霍一空。你少干点违心的事吧。我眼睛好了以后可以跟你下田劳动,一家人和和睦睦地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曹苇的失落感只流露出一点迹象,说:“你真是猪脑子,好好的去省司法中心做什么鉴定,弄个轻伤(偏重)的结论对谁都没有好处。”
刘百灵痛心疾首,丈夫时至今日仍然不思悔改。她忍无可忍地质问道:“老宁深夜来找你嘀咕些什么。你真是胆大妄为,不怕遭到天谴吗。”
曹苇拿不准妻子还知道多少内幕,使她产生了动摇情绪。惹毛了母老虎势必被她抓得遍体鳞伤。他无法正面回答问题,最明智的选择是让它烂在肚子里,永远也不去触及灵魂。但愿妻子的祈求能够取些作用。
刘小才唯恐他们继续争执下去影响到何秋雨的情绪。自曝家丑只会吓跑自己中意的姑娘。他捧着两杯热茶出来让父母消消气,说:“爹,妈的眼睛刚好。你别惹她生气了,万一挣裂伤口,引起人工晶体脱落。她又会重新失明。”
曹苇把儿子当成了出气筒,说:“还有你,整天没事做,挎着个相机漫山遍野乱拍摄,照得是那门子相啊。”
刘小才佯装糊涂,说:“我只替女朋友照过一次相。这又碍到谁啦。值得你在鸡蛋里挑刺,盐巴罐罐里寻蛆。”
曹苇强压住心头的怒火,说:“你给我解释一下,那张照片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刘小才竭尽全力掩饰内心的愤怒。他真希望父亲跟那件事不沾一丁点儿边。无情的现实击碎了他心中的偶像。他觉得父亲是个猥琐的小人,说:“你真是不打自招啊。”
曹苇感到颜面扫地,说:“你一点也不像我。”他恶狠狠地骂道:“我怎么会养了一只白眼狼。”
“我是刘家的子孙。”刘小才据理力争,说:“我帮得是真理,对得起天地良心。”
曹苇犹不解恨,说:“你给我滚。从此以后不许再跨进这道门半步。否则我打断你的狗腿。”
刘小才负气而去。何秋雨从屋内冲了出来,绕过地上的磨刀石奔出院门,大步追上他。两个人相依为伴走向新兴的城市。
“你怎么瞧谁都不顺眼。”刘百灵大发雷霆,说:“你没有权利赶走儿子。”
曹苇只因一言不和导致了父子反目。接踵而来的问题更加令人头疼。刘百灵已在以泪洗面。刘小才远离故土何日能够完婚。他即使挣下满屋财产也是枉然,没了亲情的眷顾吃啥也不香。远在南方的宁家田又写信来催逼,说是妻儿身体单薄多病,还望他接济一二。
曹苇寻找家庭分裂的原因,误认为龙潭是万恶之源,继而迁怒于刘氏宗亲,若无他们的影响刘小才怎敢背叛老子。他心生万般怨恨,为了暂时避开妻子的锋芒,手持镰刀上山割草喂牛,正巧在山弯里碰见何花。他恨得牙根发痒,说:“我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绝对饶不了你。”
何花放下锄头反诘道:“我女婿被坏人陷害,差点去坐牢,又应该由谁来负责。”
刘百泉从玉米地里探出上半截身子,说:“你连三个人的小家都管不好,怎么领导百十户的庄稼汉。”
曹苇闻言后脸色陡变,原来治理村庄还有这么多学问。刘百泉给他上了致关重要的一课,接下来就瞧他的悟性了。他像逃跑似的奔上山岗,背靠一棵大树狂笑不止,渴望着早日与儿子和好如初。
冷清的化验室里一扫往日的沉闷,充满了友人重逢的温馨。刘小才在这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款待,每个见到他的人总是笑脸相迎,关切之情溢于言表。闻雅洁拉着何秋雨上了趟街,专门为他买来解暑的西瓜,顺带了解些他们的近况。她听说刘小才无处栖身,慷慨之余领着他登上二楼。刘小才起初不愿意给领导增添麻烦,却经不住未婚妻的催促,跟着闻雅洁走进局长办公室。
方刚在预先未做任何安排的情况下接待了他们,说:“小刘,欢迎你来上班。”他让俩人坐在长沙发里,尽量靠近自己的身边,说:“你年底要结婚了吧。别忘了请我吃喜酒。”
刘小才用双手捧住茶杯,说:“难得方局长赏光。我到时候第一个把请柬送到您的手中。”
“这是你讲的话哟。”方刚明知他们有事相求,并不急于点破正题,避免伤及刘小才的面子,说:“小闻,你要替我作证。”
闻雅洁品味着热茶,说:“方局长,他们还缺少婚房。”她十分巧妙地绕开刘小才离家出走的原因,说:“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想法子分一套房屋给他们吧。”
方刚早有准备,说:“你去跟王朝峰讲一声,叫他把宿舍楼下面堆放药品的屋子腾出来,作为他们的安身之所。”
刘小才稍感意外,事情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解决了,莫非冥冥之中果然有老天爷相助。闻雅洁更是欢喜万分,拖着他去找王朝峰,当天约上几个好友将东西搬完,打好地铺让他暂住一宿,其余的事留待明日再说。
方刚凭窗眺望年青人忙碌的样子,颇为复杂的心境一点也不轻松。他叫秘书找来胡俊,吩咐下去从此刻起谢绝会客。他不是第一次与人密谈了,这回的感觉却有点异样,就像大幕即将落下,令人迟迟难于开口。围绕龙潭的争论也该告一段落了。他拿出一份文件,说:“小胡,你在这上面签字吧。”
胡俊翻看一遍,说:“这是关于柔顺造纸厂在河口村办厂的批复,应由局长落款。”
方刚把钢笔递到他手里,说:“我下个月要退休了。上级要求让新任局长签名,以备今后查询。”
胡俊十分痛快地签完字,急着打听新的人事安排,说:“谁来当党委书记,肩负起领导班子的责任。”
方刚目视远处的山峰,说:“县里为了提拔新干部,即将任命朱建新担任这个职务。目前正在广泛征求意见。”
“你好像遗忘了老蔡。”胡俊又想起同窗学友,开始询问他的去留,说:“他还干老本行吗。”
方刚显露出老态,说:“组织上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已经调他到新组建的环境保护局任副局长。”他的思维依然十分清晰,说:“我还想再给你提个醒,尽快放下胸中的不平,别去追究任何人的责任。计较和怨恨只会令人丧失理智。让生活恢复到过去的样子吧。”
胡俊接受了老领导的忠告。还有一个没人提及的问题,胡俊不便多问,方刚也就权当不知。当经济大潮滚滚涌来,总会有些人放弃了心中的信仰而落伍。他此时若能既往不咎,也算是最好的友谊了。他即将主持水利局的工作,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过问私人恩怨,该放手的时候暂且装上一回糊涂。他下班后又在局里多呆了一会儿,开始筹划给李济源平反的事。
楼道里响起并不熟悉的脚步声,随即从门口探进一个小脑袋。蔡勤眨着两只恐慌的大眼睛叫道:“胡伯伯,我妈妈住院了。她快病死啦。”
胡俊意识到天色已晚,整幢大楼里只有他一个人还在办公。他站起来活动筋骨,说:“小蔡,不许瞎说。那有儿子诅咒母亲的道理。”
蔡勤无助地说道:“我爸爸希望你看在老同学的份上去讲些安慰的话。让我妈早点好起来。”
胡俊穿上外套,牵着蔡勤的小手走出水利局。冯娟的行为确实太过分了,不论于公还是于私都不应该做出错误判断,利用手中的权势压人。胡俊跨进病房时也不免心生同情。短短半个月未见,冯娟的脸面潮红,眼皮浮肿的如同刚从睡梦中哭醒的人,一副心脏病复发的模样。蔡大川也不知跑到那儿去了,床头柜上放着几粒红色的药丸,杯子里仅剩一点凉开水。
冯娟用胳膊支撑起身体,把儿子拉到床边坐下。她张开紫黑色的嘴唇,说:“老胡,听说你就要荣升了。”
胡俊点头示意,劝她别再耗费体力。他向邻床的病人要了半杯开水,说:“你先把药吃了。”
“我当时看到刘百灵的右腿打着石膏,又肿得十分厉害,估计她今生走不了路啦。”冯娟拉住他的手说道:“我给水利局惹了大麻烦。”
胡俊只好接受迟来的道歉。冯娟忽略了另外一个事实,现代科技几乎到了无所不及的境界,有些事一旦做错难免会露出马脚。这真是个可悲的女人,但愿她的灵魂能像血液一样得到药物的净化。
七月的天气变幻莫测。朱建新整理好办公用品,按照预定计划召见了李济源。这个案件从头到尾都由他一手经办,终于用铁的事实为单位挽回了声誉。他今天却要扮演双重角色,说:“他们要给你平反了。时间定在这个星期五。”
李济源已有耳闻,知道他们达成了谅解备忘录。他的脸上略带惊喜,说:“谢谢领导的关怀。”
朱建新当着他的面起草报告,说:“上级吩咐下来了,你不要搞送锦旗放鞭炮之类的感恩活动。”他故意写错字,将第一页纸揉成团丢进垃圾桶,使李济源摸不着头脑。他放下钢笔,说:“我们以后还要跟公安机关合作,说话做事得留有余地。”
李济源的面部表情十分淡定,没有把浑身的轻松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他始终猜不透新任党委书记的真实意图,说:“我能理解你们的良苦用心。”
“这次为了营救你一共花费了九千元。”朱建新取出一张表格,说:“由于法官没有开庭审理,聘请律师的费用不能报销。”
“这算那门子胜利。”李济源越听越觉得他的话走样了,说:“你们还有多少难处,尽可以实言告之。”
朱建新埋头填写表格,说:“律师在其中是取了一定的作用。我们也为你得罪了许多人。”他公开威胁道:“你如果不同意这样的处理意见,我把平反通知书送回去。反正它还在我手里。”
李济源只能接受即成事实。他竭力保持笑脸相迎,暗中发觉朱建新得意地扫了自己一眼。朱建新不论办任何事情都不喜欢拖泥带水,这次却留下一个尾巴,其中的奥秘绝非口头上讲的那样简单。李济源终于脱离了苦海,也就不想再去斤斤计较。他总有一种感觉,认为别太在乎过去,大不了从头再来。
开完平反会后,李济源本想和朋友们在“小洞天”里共叙友情。刘秀兰等候在门外,说是中午还有其它事,要聚餐等到日落以后,保证让他一醉方休。王朝峰知会众人散去,改日再请客。李济源陪伴妻子沿着西门街而上,路边的小餐馆里飘出炒菜的麻辣味,引得众位食客驻足观望,各自循着香气进入店内。他确实有点饿了,加快脚步赶往西关。
董宁康仰坐在沙发上,摆弄着四个塞满钞票的信封。这些钱要尽快分发下去,才好采购即将上市的干货。山里人家讲究实惠,任凭你是腰缠万贯的大老板磨破了嘴唇也不起半点作用,只有见到订金才肯交货。他故作轻松地说道:“为了确保资金安全,叫他小姨父开车送你们一趟。汽油钱由我来出。”
李济源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从未用手中的职权谋取过任何好处。他忧心重重地说道:“汽车没在我手里。”
“你两袖清风又有何用,最终还不是受尽了屈辱。”刘秀静大胆地展开攻势,说:“现在的世道变了,不会投机钻营的人纵有天大的本领也不如人家豆大的福气。你瞧瞧那些新上台的当权者,那个不在为亲朋好友广开方便之门。别说是借辆汽车,就是走后门批上个条子搞点裙带关系照样不在话下。他们都比你活得滋润。”
刘秀兰抓着他的手臂左右摇晃,说:“人们都说公车一半首长在用,一半司机在用。你帮帮三姐她们嘛。”
李济源鄙视此类启蒙,说:“局里调来了新司机,今天早上要走了钥匙,把吉普车开走了。”
刘秀兰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李济源现在连方向盘都不能碰了,可见龙潭的事至今余波未平,足以影响到他的整个人生走向。刘秀静又旧话重提,说:“你很有头脑,可以来跟着我学做生意,何必要为五斗米折腰,守着每月七八十元的工资听人差遣。”
确实是个不错的选项。李济源准备纳入今后的行动计划。刘秀兰急忙给他递个眼色,不要忙于答应下来,与人合伙经商困难重重,那怕是至亲好友也不可取。她曾经有过惨痛的教训。小型公司管理粗放,每到关键时刻无账可查,全凭主政者个人的喜好定乾坤。学费并不好交,那是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他想下海经商还得另辟蹊径,何愁没有施展拳脚的天地。李济源撇不开情面,联系到熟悉的驾驶员送她们一程。刘秀静上了车,又将刘秀兰拉进驾驶室,一同赶赴东山镇。李济源满怀心事无法打发下午的时光,独自来逛麒麟公园。他走到康桥,正巧与小妹相遇,俩人相约一起去看望父母。
这是一次最普通的家庭聚会。李济远最先到达,和母亲在厨房里准备晚饭。耿昌伸长四肢,解开脖子上的领带,和衣躺在大沙发上。耿云盈收集了所有的小板凳,在房子中间玩儿童游戏。李济源无处容身,按照父亲的指点侧身坐在沙发的另一头。耿昌在梦中数次变换睡姿,毫无礼貌地伸长大腿,蹬到李济源的屁股。他翻过身来,西装内袋里露出一迭百元大钞,少说也有万元之数。
李平穿着宽大的外套,正在摆弄手里的收音机。他早将屋内的变化看在眼里,一再以目相示,让大儿子忍耐再三,别为点小事交恶妹夫。现今是富人的天下,手头有钱谁都了不起。李济源已知妹夫故意装作无动于衷来掩饰对他的蔑视。
李济嫦虚握双拳,替父亲捶打着肩头,说:“我前天和姐夫他们通宵打麻将。他发给每个人五百元钱做筹码,等到打完后我们又还给他。”
李平拍拍她的手背,说:“十个赌博九人输。”他并不赞成子女们彻夜玩乐,说:“你要洁身自好,别染上坏毛病。熬夜会伤及身体。”
耿昌悄悄地蜷起双腿,鼻腔里发出均匀的呼吸,显得老实多了。李济源会心地笑了。他带着遍体伤痕归来,更需要亲情的呵护。父亲的举动让人想起童年时代,老人从不允许邻居欺负自己的孩子。
院子里响起短暂的问候声。李济纽陪着妻子跨进门,马上成为全家人关注的中心。耿云盈搬来凳子,请他们坐在窗前歇息片刻。许婉凤担心尚在襁褓中的女儿受凉,把她抱进里间放在大床上。李济源历经苦难后和弟弟重逢,两人握手致意,此时无声更胜千言万语。
许婉凤是个娇小漂亮的女人,生完孩子后显得更加福态,白皙的皮肤如同吹弹得破。她唯恐生了女孩对不起老李家,说:“李济纽是想要个儿子。其实他心里面更喜欢女儿。当李睿生下来的时候,他还问护士怎么会是个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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