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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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3章

小月亮出生的时候,后头还跟着个小汤圆。

元欢开始阵痛的时候,严褚勉强还算是镇定,太医与稳婆在里面忙得满头是汗,他在屏风隔间外望眼欲穿,一声声压抑痛呼传入耳里,一盆盆热水送进去,染上血后再被端出来。

男人脸上每一个线条都绷得极紧,手掩在宽大的袖袍底下,里头每多一声痛呼,手背上的青筋就又现出一根。

惨白的月光如水瀑倾泻,每一缕都是柔和且冰冷的,严褚的手已经止不住在抖,他沉着脸,大步绕过十六扇童子屏风,元盛深知劝不住,自觉将产房进了晦气这样的话往肚子里咽。

床榻上,小姑娘光洁的额前布着一层细密的汗珠,花瓣一样柔嫩的唇上被咬出密密麻麻的齿印,有的地方还出了些血,眼睛半闭不闭的,显然已经力竭。

人生头一回,严褚觉得自己眼里似乎刮进了一把沙子,伸出的手指十分凉,还带着轻轻的颤,这个时候,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如往常一样轻啄着她细葱一样的手指头。

“乖乖,疼不疼?”

元欢疼得不想说话,但一睁眼,见他难得紧张又无措的傻样子,便想着摇头,一开口,嗓子嘶哑得如同破铜烂铁,难听得要命,她说:“小月亮好不听话噢。”

严褚拢了拢她汗湿的长发,一皱眉,一低头,敛了眼尾的一点红意,嗓子却比她还哑,“等她出来,我与她好好说道说道,替你出气。”

元欢扯了扯嘴角,有气无力地笑。

那夜折腾到极晚,在天将破晓的时候,小月亮才哇的一下哭出声来,彼时,严褚胸前后背衣襟都已湿透,一颗心终于落到实处,他轻轻捏了捏小姑娘的指骨,才想安慰,便见到她眼角簌簌而下的两行泪,以及又一声嘹亮的中气十足的啼哭。

这个哭声,属于小汤圆。

后出生的小皇子大名叫严时黎,意思是黎明时分出生,简单干脆,小名则是早早就定好了的小汤圆,他父皇显然没在他身上花费太多心思。

与小汤圆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比他早一些出生的姐姐,真真正正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单单只是个名字,就让成武帝翻了许久的字词典故,直到满月前,才真正定了下来。

严欣宁,平静,安定,繁花似锦,欣欣向荣。

小汤圆这个儿子来得出乎成武帝的意料,一胎儿女双全,龙凤呈祥,乃是上吉之兆,苏太后听了下人来报,在慈宁宫里连道几声好,天不亮就巴巴地赶到长春宫看孙子孙女。

一看,就抱着小汤圆撒不开手。

也不是不喜欢小月亮,实在是小月亮太小,又太得严褚稀罕,抱了一夜也不觉疲累,就守在元欢的身边逗弄着,偶尔孩子哭的时候,才皱着眉叫奶娘带下去照看。

那日生产过后,元欢显然是被榨干了身体里每一丝气力,因而就连梦境都是零零碎碎的,只是那里头的场景,真实得可怕。

她梦见封后大典上,严褚立于百官之上,身上的五爪龙蟒是喜庆的暗红,她想细看他神情,却又发现他的脸上像是蒙了一层雾,她无论如何也勘不破,然而这样的场景,她是熟悉的。

三年前,他与她大婚的时候,也一步一步走了这样繁琐的流程。

只是昭昭日光下,着大红皇后礼服,一步一台阶而上的女子,显然并不是她。

最后,他们齐肩而立,接受百官朝拜,热烈的呼声振聋发聩,元欢傻愣愣地远远看着,无法靠近。

合卺酒饮下,喜娘与宫女们鱼贯而出,百子被边,皇后俏脸微红,上前为一身酒气却满目清明的男人更衣,岂料手才搭在他的腰带上,便被反扼住了手腕。

“皇上?”

柔美女声中,不解与疑问之意十分明显。

“那日太后宴请诸家贵女,你心里存了怎样的心思才那般装扮朕不打算细究,既然得了后位,便好好守着这费尽心机得来的位置,别为别家做了嫁妆。”

说罢,严褚松开她的手腕,转身去了御书房。

这事无疑成了宫里一个笑柄。

但等到后来,才发现笑话得太早了,成武帝绝对属于历代皇帝中为数不多的奇葩,他不近女色,沉迷政务,立了后之后,先后几次选秀,后宫也只进了寥寥几人,还都是当摆设。

苏太后起先还时不时敲打一番,也知道他有个心结在那,时间长了日子久了,磨得耐心全无,将妃子直接送到他宫里,再点上催情的香这事都干过。

但没用,他就跟个和尚似的,眼皮子都不带掀一下,也不懂得什么怜香惜玉,直接叫暗卫敲晕了拖出去,从哪来的就丢回哪去。

孙子孙女一个都蹦不出来。

后来,苏太后忍无可忍,在御书房和严褚吵了一架狠的,她一看自己儿子那清心寡欲的模样,就恨不得跳起来戳戳他的脑子,看看里面除了那个鹿元欢,还装了些什么。

“她早已嫁人了,现在人家夫妻好得蜜里调油,你还犟着做什么?

还是说你在与我怄气,好,那我且问你,什么时候你这口气才能消?”

苏太后连声质问,眼眶都险些红了。

“没有。”

经历了时间沉淀的男人就像是一坛子酒,埋得越久便越凛冽醇香,这会连带着声音都是冷清清的没有人气。

“行,明日哀家就带你去瞧瞧,看看你这皇帝心上的女人,现在和别的男人过得有多好。”

苏太后发了狠,气得险些捶胸顿足,也顾不得什么太后仪态。

严褚的目光终于从眼前的折子上挪了开来,他定定地瞧了会苏太后,蓦地勾了勾嘴角,道:“元盛,请太后回慈宁宫。”

不得不说,他当真被苏太后那几句话戳到了痛处,那是他无数个日夜都悔到了骨子里的事,那是他闭上眼就要忍不住深想的人,现在,是别人的了。

他根本不敢去看。

怕失控,怕那种锥心刺骨的痛会化作跗骨之蛆盘踞,怕自己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人抢回来。

遇上鹿元欢之前,他从未想过,爱一个人竟是一件如此痛苦的事情。

只一次,就让他铭心刻骨。

严褚像是回到了没见过鹿元欢之前的生活,每日不停歇的忙碌,大余国力达到了巅峰,百姓们拥戴他,夸他是个好皇帝。

除了不近女色,没有子嗣之外,他简直就是位无可挑剔的好君王。

像是终于对苏太后以及朝臣的喋喋不休厌了烦,严褚终于开始在皇后宫里留宿,没过多久,长春宫就传出了好消息。

皇后有孕了。

这消息就像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将前朝大臣与苏太后的心尽数抚慰下来。

可元欢看得清楚。

消息是假的。

严褚在长春宫留宿的时候,到了半夜,将折子一收,人就踱步去了偏殿,而皇后咬着唇崩溃大哭,觉得羞辱又心酸。

她是喜欢他啊,她喜欢他所以那日才学着鹿元欢的穿着,妆容,甚至还在眼角点了一颗痣去见他的啊,皇后之位确实是她谋来的,可他也不能这么对她啊。

她到底哪里比不上那个女人啊。

嫉妒就像是在熊熊火苗上浇的一瓢热油,她现在是皇后,她想弄死鹿元欢,都不用自己动手,就像是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但到底,不敢有所行动。

只是时不时去凉亭小坐,瞧着远处琼玉楼的亭台水榭,她心里的那股气就呲的一下灭了,也不是不气了,就是多了一种无力感。

一种根本无力抗衡的感觉。

然后她就听说自己有孕了。

前来号脉的两个老太医战战兢兢跪在地上,一本正经地胡扯,末了又看了严褚一眼,然后说下去开安胎的方子。

安个鬼的胎。

成亲这么久,她连男人的头发丝都没能碰到过,哪来的孩子,这群人,显然是得了指示,闭着眼睛说瞎话。

先为贵族嫡女,后做主中宫的女人气得身子都在发抖,等人都下去了,她才堪堪压下想要同他理论一番的念头,轻声细语地问他,说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于是严褚十分直白地跟她说了,“这个孩子,将是未来的储君,你若不要,朕可以找别人。”

要。

为什么不要。

她是皇后,自然也会是唯一的皇太后。

于是接下来的事情水到渠成,她一日日假扮着有孕的模样,孕吐啊嗜睡这些都做得十分逼真,但总归是难熬的,直到生产那日,她躺在床榻上,见到有嬷嬷抱来了一个显然才将出生不久的婴孩。

她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殿里都是严褚的人,此刻像是什么也没看到一样,推金砖倒玉柱一样跪了下来,就连声音里的喜庆调子都是一模一样的,“恭喜皇上,恭喜娘娘。”

真是可笑又可悲到了极致。

元欢还看到了自己,她看到自己嫁了人,日子得过且过,没有什么让人开心的事,也没有什么让人伤心的事,一过就是十几年。

她老了,严褚也老了。

后来她死了,严褚就将皇位传给了太子,一个人回了漠北,带走了两根簪子——是他亲自雕了送给自己,又被她妥善保管了十几年的那两根。

都是玉兰花的样式,一根玉的,一根木的。

元欢醒来的时候,枕边是湿的,眼角还挂着泪,严褚在她身侧坐着,低着头十分专注地用帕子给她擦干净,见她终于睁了眼,眼角也现出三分清润的笑意来,“怎么睡觉还哭?”

才说完,他似是想起些什么,蓦地收了音,皱眉问:“是不是还疼着?

朕唤太医进来瞧瞧。”

元欢身子酸软着提不起什么力道,她先是点头又摇头,抓着他的手不让走,一双杏眸像是被水洗过一样,湿漉漉的清澈见底,她压了压嗓子,突然就笑了,“汤圆和月亮都齐了。”

严褚瞧她傻里傻气的模样,不由跟着莞尔,他亲了亲她有些温热的额头,顺着她夸道:“乖乖真厉害。”

厉害的皇后娘娘眼睛亮晶晶,正巧奶娘得了令,抱着两个孩子进来,不住地夸:“公主和皇子都听话,不哭不闹,看着就有福气。”

好听的话谁都喜欢听,元欢与严褚初为父母,自然都现出些笑意来。

严褚先抱了小月亮到她跟前,襁褓中一张小小的脸皱巴巴,皮肤倒是白,小拳头揣在左右,因为还在睡梦中,眼角眯得只剩小小的一条缝,鼻子嘴巴都特别小,柔嫩得不可思议。

元欢凑近一看,皱眉不解:“为何皱巴巴的?”

像只小老鼠。

严褚见她直接摆在脸上的不解,不由得默了默,替盼了好久的闺女说了句公道话:“太医说孩子才出生都这样,带过些日子长开了就好了。”

他顿了顿,将小月亮又往她跟前凑了凑,好叫他看清楚一些,“再说,咱们小月亮漂亮着呢,鼻子眼睛,都像你。”

元欢伸手戳了戳小孩子的鼻子,软乎乎的像一团棉花一样,她有些惊奇,才想从严褚手里接过来自己抱抱,就见小月亮睁开了眼,然而一眼看见她,瘪了一下嘴,哭得惊心动魄。

“小月亮不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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