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答案┃秃驴,你现在觉得你喜欢我吗?(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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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是他。

竟然是他。

终究是他。

……

在那晃动的油纸伞落下来,遮挡了那坠落的风雨,也遮挡了他视线的刹那,沈独心底百转千回,但最终什么也没留下,不过那样简单的两个字——

是他。

如此而已。

满世界的喧嚣都在这一刻去远了,冰冷而潮湿的空气里原本混杂着的烟呛味儿与土腥气都散了个干净,取而代之的是那在他旧梦里萦绕已久的旃檀香息。

抬起眼,只能看见他雪白的袍角。

还有周遭远远站着的那许多面色难看的正道中人。

分明是一种堪与天下为敌的姿态,可为什么,他心底竟生不出一点的担心来,反而满心都是一种奇异的放松。

几滴血沾在眼睫上,沈独费力地眨了眨眼。

在失去知觉倒在那一片污泥里之前,他脑子里唯一冒出来的念头竟然是:老子全盛时都打不过他,凭你们,也配?

沈独很久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他倒在泥地里酣眠。

那曾享誉天下的白衣僧人便挡在他的身前,庄严的宝相里带着几分微微的冷然,但无论动手激烈到何种程度,都不曾让那乱飞的刀剑,惊扰他清梦半点。

这是一个染血的夜晚。

也是一个传奇的夜晚。

在今后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种种附会的闲聊中,它被渲染了太多奇幻不可思议的色彩,可唯有今时今日在场与那僧人交过手的人才知道,一切一切奇丽的渲染在那僧人雪白的僧袍面前,都显得黯然失色。

分明是低眉垂眼的一片慈悲,可竟无一人能在他掌下翻覆,更无法越过他伤到那本已强弩之末的邪魔半点。

言语不能动,刀剑不能损!

他就像是长夜里那长明的莲盏上高伫的神祇,让人生不出半分的冒犯与亵渎。

“刷拉拉……”

骤雨倾盆。

在那僧人隔山一掌印在陆帆身旁之后,所有人对望了一眼,终于是骇然又忌惮地退走了。

雨声盖住了他们的脚步声。

怎样来,便怎样去。

除了满地狼藉的鲜血与背后那客栈已经冷却的废墟,什么也没留下。

姚青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根本不知道这僧人与自家道主有什么关系,可在见识过他刚才以一人之力逼退所有人的恐怖修为之后,竟有些不敢上前。

于是只能怔怔站在雨里看着。

看那一身雪白僧袍终于被雨水打湿了的僧人,弯下腰去,将他们那不知是重伤昏迷还是累极睡着的道主打横抱了起来,也没跟他们这些妖魔道的人说一句话,便往这五风口荒城的另一头走远了。

分明才三五步,可人影却一下没了。

直到足足半刻过去,姚青才一下反应了过来,瞪大了双眼,发现了这个让她不敢相信的事实:她竟然眼睁睁看着一个天机禅院的和尚,带走了他们道主!

“姚、姚右使,我们、我们怎么办?”

有人还有些恍惚,只觉得人在梦中,悄悄凑上来,小声地发问。

姚青立刻就炸了,大叫起来:“什么怎么办!干你娘!道主都丢了!还不赶紧追上去找啊!”

然而哪里还找得到?

早没了影子了。

对沈独来说,这一夜发生的一切都好像一个绵长的梦境。梦里他杀了东方戟,东方戟杀了他父母,然后他忽然又化作当初那个恶意初长的少年,发着抖,却格外冷漠地看着那两个本该与自己最亲密的人流干了血,在痛苦中咽气……

梦忽然就成了噩梦。

到处是血腥的杀戮,滔天的火光,他一会儿拿着刀,一会儿持着剑,在尸山血海里奔走,像是进了一座巨大的迷宫,无论怎么走也找不到方向。

万般的惶恐与迷茫中,只有一道模糊的声音在远处响起,可他竭尽全力也无法听清,那声音说的到底是什么。

于是他疯了一样追着那声音去。

一会儿觉得那像是寺庙里的钟声,一会儿又换成了哭喊声,一会儿又好似僧人吟诵经文的梵呗……

他走了好久好久,也听了好久好久,终于到了那迷宫的边缘,也终于将那声音听清了。

万般的幻象都消失一空。

梦境里只有一间竹舍,是那僧人含笑坐在台阶上,问他:“沈独,你还觉得,我喜欢你吗?”

不是贫僧。

是我。

沈独一下就醒了过来,睁开眼的一刹那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当初落难逃至不空山的时候,仔细一看才发现环境虽然似极,却不是昔日那竹舍。

也是山林里的小屋。

只是要更破败、陈旧一些,像是山间打猎的猎人偶然歇脚之处,漏风的墙上还挂着一张破了的兽皮。

他只穿着已烘干的中衣,身上盖着的却是一件雪白的僧袍,而他自己那深紫的鹤氅却被挂在墙角的竹竿上,没被人穿着的时候,那十六天魔图纹似乎也消减下昔日的戾气,变得平和下来。

旃檀香息围绕着他。

沈独眨了眨眼,慢慢地坐了起来,轻而易举便感觉到了后心传来的痛楚,反手一摸时才想起,是东方戟那银钩留下的伤。

只是此刻那银钩不见了,伤也包扎好了,隐约有几分清苦的药味儿混入这满屋的旃檀香息里。

他莫名便笑了起来。

大约是东方戟那百舌奇毒真的太狠,他竟觉得四肢痛痒,起身都觉困难。

于是半点也不客气地叫喊起来:“和尚,秃驴!”

片刻后,破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接着是刺耳的“吱呀”一声响,门被推开了,一道颀长昂藏的身影走了进来。

一如他所料,是善哉。

他听了那一声“秃驴”倒也没什么反应,眉眼轮廓如旧,好看得让沈独手痒,只走到了他身旁来坐下,然后拉了他的手出来,温热的指腹按在他腕间,为他把脉。

沈独眼也不眨一下地看着他。

待那僧人按过脉要撤回手时,他却反手来一把抓住了,微微仰脸看他:“老子有话想问你。”

善哉撩了眼帘看他。

沈独心里立刻就颤了一下,可不知哪根筋抽了贼心不死,就是抓住了不松手,反而挑眉,颇有一点作死的挑衅味道。

“秃驴,你现在觉得你喜欢我吗?”

“……”

就是这样肆无忌惮的姿态,给一点颜色便能开他一条街的染坊,哪里还能见着当日千佛殿上与昨夜五风口那煽情的可怜模样?

善哉静默地注视了他良久。

沈独被他这目光看着,一开始还好,没过一会儿心里便开始发毛,求生欲起来,心想做人还是不要太得寸进尺给脸不要脸的好,于是开口就想说“当老子没问”。

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那清隽的面容已忽然靠近。

微微干燥的嘴唇上像是坠落了一片鸿羽,一触即离,然后便听得耳旁那和尚轻轻“嗯”了一声,退开些许,笑看着他。

炸了……

全炸了!

沈独毕生的理智都在这一刻抛去九天喂了二郎神家的狗,脑子里顿时乱炖成一锅粥,咕嘟咕嘟地瞎响也瞎想,连带着那没几分血色的耳廓都红了起来。

下意识一嘴贱,脱口而出:“和、和尚你脑子什么时候被门夹了?”

第86章诳语真言┃干枯的春兰,安静而完好地躺在他慈悲的掌心。

“……”

片刻的静默。

沈独话一出口,反应过来,便想给自己两巴掌,想也不想便改口道:“不不,是我脑子被门夹了!”

僧人看他的目光,深了些许。

但他毕竟不是在这些细碎的言语上纠缠的人,所以也并没有接什么话,只是平静地把沈独抓着自己的不放的手拿开,放回原位去,然后才起了身。

“我去端药。”

沈独就坐在那破床上,身上还盖着和尚的僧袍,眼见着他走出去有好半晌了,才后知地感觉到自己脸颊上微烫的温度。

这一瞬间便觉得自己是真被门夹过。

更激烈的事情都做过了,亲一口算个屁!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只是心里虽这样告诫自己,可急速运转的脑袋一旦停下来,就会回忆起刚才那轻得好像是梦境的一吻,还有和尚那低沉醇厚的声音……

操了你大爷。

他抬手按住自己薄薄的唇瓣,才发觉自己手竟有些发抖,心跳也快得惊人。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之后,那和尚从外面端了一碗熬好的药进来,他才算是勉强平复了下来,但却莫名不敢跟和尚说话了。

那药一递,他便接过来自己喝。

分明是能苦掉人舌头的药,若是往日他喝了必定要皱眉嫌弃,甚至干脆放一旁就不喝了,可今天也不知是心不在焉还是心有所属,恍恍惚惚一会儿就喝了个干净。

善哉并不是多话的人。

所以他只是在旁边看沈独喝完了药,又从他手中将那有些残破的药碗接了过来,才重新走出门去。

沈独于是觉得,现在真是像极了当初。

那时候他也是被人围攻,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一路不甘心就那么窝囊地死了,所以拼了命地要逃到天机禅院止戈碑前。

再醒来就在和尚的竹舍里。

也是伤重到几乎不能动,也是和尚在一旁捣药端药,还他妈假装自己是个哑巴。

想到这里,沈独不禁有些生气:这秃驴分明好端端地是个正常人也能正常说话,怎么他那时候问“你是不会说话吗”,他居然承认了!

还有那个什么“不言”的牌子……

到底都是什么玩意儿?

他开始皱眉思考了起来,望着那破窗外的天光与山水出神,直到脚步声再传来,才回头看去。

这一回不是药,是粥。

最普通的白粥,只是里头加了些青菜香菇炖着,所以带着几分有温度的香气。

这时候,沈独已经喝过了药,只觉得四肢之间那酸麻痒痛之感消减下去不少,身上的力气也回来了,便自己小心地起了身来。

腰背处的伤口有些疼,但于他还算不上什么。

只是站起来后被透进来的风一吹,有些发冷,于是便把落在破床上的僧袍捡了起来,自然地披在自己身上,才朝和尚走了过去。

屋角处有一张木墩子做的小桌,另有两把看起来破破的矮凳,僧人粥端进来便放在了那桌上,粥碗边靠着干净的木勺。

粥只一碗,勺只一个。

沈独自觉坐下来,拿了勺,自己盛了一口吃了,才一口便止不住地笑,眨眼问他:“你煮的吗?”

“食不言寝不语。”

善哉却不回答他,只是又走出了门去,这一次并未将门带上。于是沈独便看见了外面丛生的杂草,低矮的山坡,也看见了未披外袍的僧人盘坐在了那一块干净的石头上,垂眸敛目。

这是在打坐。

“嗤。”

装模作样。

心里不很爽的沈独腹诽了一句,知道这粥没喝完和尚怕不会搭理自己,便干脆真不说话了,埋头喝粥。

这时已经是下午。

从昨夜奇袭天水盟到此刻,他几乎可以说是滴米未进,加之受伤损耗严重,所以分明寡淡没什么滋味的粥,竟也很快喝了个干净。

待他放下那勺时,才觉有了几分饱腹感。

喝粥的时候也不是什么都没想。

比如自己是怎么到了这里,妖魔道上姚青他们怎么样了,最终顾昭有没有到,若到了又是什么样的神情,还有东方戟的百舌奇毒……

只是他抬首重看见僧人时,一起的想法又都烟消云散。

沈独起身走了出去。

视野一下就开阔起来。

此处应该是距离五风口没多远的山岭,看得出山脉的形状没有不空山那一片那样雄奇,也没有禅院附近那绝佳的山光水色,可陋屋一座在这小小的山坡上,却有一种犹带着烟火气的隐逸隔世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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