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当年(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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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沈嘉言告辞离开,徐中行让扬哥儿送他出去。

两人不管在屋里什么表情,但是等一出去,面上都恢复了平淡,两人甚至还边走边谈,看起来氛围十分轻松。

扬哥儿送沈嘉言上了马车,又目送他走远,这才转身回了书房。

他回来的时候,徐中行还坐在原处,甚至面上的神色也没什变化,仿佛就是在这儿等他似得。

扬哥儿也不客气,直接在刚刚的位置上坐下,喝了口茶,这才道“父亲,您刚刚与姐夫说的话中,只怕也隐瞒了一些事情?”

徐中行看向儿子,神色平静。

扬哥儿勾唇一笑“您只说了二舅舅的立场,但是您却没有说杨老大人的立场,父亲,当年杨老大人被冤杀,到底是因为被袁成壁这个小人所害,还是牵扯到了国本之争中?”

徐中行听到这话,脸色立时变得铁青,他定定的看着儿子,许久都没有移开视线。

而扬哥儿竟也毫不退缩,就这么与父亲对视。

不知过了多久,徐中行终于移开了目光,他有些怅然的望着虚空,突然叹了口气“你确实长大了。”

扬哥儿此时紧握的拳终于松了松,掌心满是冷汗,他轻咳一声“孩儿也是乱猜的,若是猜错,还请父亲指正。”

徐中行摇了摇头“你猜的很对,恩师他确实陷入了国本之争的漩涡中。”

“他在当上首辅之前,曾担任过詹事府詹事,后来又加封太子少师,与太子殿下有师徒之宜,也是因此,他从一开始就被人归入了太子党中。”

“一开始皇上与太子殿下关系和睦的时候,恩师他老人家还有腾挪的余地,但是后来,太子坠马而亡,朝中事务瞬息万变,恩师是被迁怒也罢,忌惮也罢,到底失去了皇上的信任,袁成壁,也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扬哥儿此时终于恍然大悟“也是因为杨老大人是太子一党,因此二舅舅才会对父亲不满?”

徐中行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道“原来你是从这儿看出破绽的。”

扬哥儿嘻嘻一笑“孩儿也是觉得,二舅舅虽然看着不着调,却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徐中行没有再说话。

扬哥儿此时看着父亲,也笑不出来了,他心中竟隐隐觉得此时的父亲浑身都散发着悲凉。

是啊,若说之前扳倒袁成壁,是为了给恩师报仇,可是如今知道袁成壁也不过是皇帝手中的一颗棋子,他又该如何呢?

想着父亲突然掺和进储位之争中,扬哥儿似乎也理解了父亲的用意。

想着这些,便是永远保持乐观的扬哥儿都忍不住叹了口气,或许这也是父亲能想出来的,最恰当的法子。

前院的这番议论,蒋明菀并不知情,不过当她知道女婿来了又走,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等到徐中行来了后院,她便忍不住问了徐中行一句这事儿,谁知道徐中行听了之后,却呆呆的坐在原处,许久都不说话。

蒋明菀一愣,有些诧异的走上前去,却看见徐中行面上是十分罕见的颓败神色。

蒋明菀心下一惊,急忙拉住了他的手“怎么了吗?可是出了什么事?”

徐中行将目光移到了她身上,许久才摇了摇头“无事,只是有些累了。”

蒋明菀才不信这些,可是看着此时徐中行的面色,她却又不忍再问下去,只能轻轻抱住了他,柔声道“不管有什么事儿,你都可以和我说,我永远都在这儿呢。”

徐中行也抱住了蒋明菀,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她。

蒋沈两家的婚事,很快就按照流程开始走了。

等到合完了八字,算出了一个大吉,韩氏便与蒋明昱上门来,亲自谢蒋明菀。

这倒是弄得蒋明菀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韩氏的心也是好的,蒋明菀并没有拒绝,两人坐着说了好一会儿的话,韩氏道“也是奇了,一开始的时候,你哥哥十分抗拒这门婚事,我说十个好处,他也有十个坏处回我,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他竟就想通了,松了口,我心里也琢磨着,估摸着他之前也是想拿一拿老丈人的气派,这才不愿意松口。”

看着韩氏满脸的笑,蒋明菀心中却觉得二哥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可是如今喜事都到跟前了,她倒是不必为了这点事儿争论个对错,因此也是笑着附和了几句。

这回过来,不仅是韩氏和二哥蒋明昱,还有曦姐儿。

曦姐儿此时看着十分羞涩,低着头坐在母亲跟前,也不说话。

蒋明菀看了一眼侄女,只觉得几日不见,侄女的神情气质比起往常松快了许多,虽然含羞带怯,但是却也没有抗拒的意思,蒋明菀知道前几日两家刚刚相看过,便明白侄女应当也是满意这桩亲事的。

想着这些,蒋明菀心里也轻松了一些,这桩亲事,她更看重的,倒是两个孩子的意愿,若是她们都满意,那旁的倒是无关紧要了。

这边后院里说着家长里短,看着十分热闹,那边前院此时却是落针可闻。

蒋明昱和徐中行面对而坐,一个神色平静,十分端肃,一个眉尖微挑,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许久之后,到底是蒋明昱先开了口“妹夫请我过来,是为了修炼闭口禅的吗?”

徐中行定定望着蒋明昱“二舅兄当是明白我所为何事。”

蒋明昱却只是轻佻的笑了笑“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哪里知道你的心思。”

徐中行依旧不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他。

最后看的蒋明昱也有些绷不住了,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我看你大概也是看出来了,索性就和你说了,你那位惠王殿下的意思我知道了,他若想用我,自然可以,只是有些事得提前说明。”

说到这儿,蒋明昱顿了顿,许久才道“我只是我,不管日后出了什么事,不许将蒋家牵扯进去。”

徐中行眉头皱的更深“我此次并非是来当惠王殿下的说客,我只想知道,你当年在端王跟前,到底是担的什么差事?端王现在,是不是与惠王联手了?”

蒋明昱听到这话,却只是嗤笑一声“如此见不得人,还能是什么好事儿?无非是收集文臣武将的把柄短处,为端王所用罢了,至于如今他们二位是否联手,你且看我被出卖的这么彻底,难道还想不明白吗?”

徐中行长出一口气“你又何必如此呢?以你的才能,即便不走这些小道,也能有所成就。”

听到这话,蒋明昱面上的讽刺之意越发浓重“怪只怪我蠢,信了士为知己者死的鬼话,到最后才发觉,我竟不过是旁人掌心中任意拨弄的一个小丑。”

说到这儿,他的义愤再也掩不住,猛地起身,在书房中来回踱步。

“你可知道?当年皇上其实并未冤枉端王,太子殿下那匹马,的确是被下了毒的!而奉上那毒药的人,就是我!”

扔下这句石破天惊的话,蒋明昱两三步走到徐中行面前,死死的看着他的眼睛“如今你知道了,你的恩师,其实是被我间接害死的,你可还后悔娶我的妹妹!”

徐中行此时却显得十分平静,仿佛这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

“我相信,你并非是有意的。”

听到这话,蒋明昱却只是惨笑一声“并非有意,这么多年了,这话我只和你说过,却万万没想到你会这么回我。”

他仿佛是失了全部的力气,低垂了下了脖颈。

许久才疲惫道“确实,我当时并非故意,可是我的行为也算不上什么好人,端王让我找一种追查不到来源的毒药,我意识到他可能使用这药做什么坏事,可是当时的我仿佛被迷了心窍,竟也一句没有多问,便为他找来了那药,可是我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丧心病狂,会拿着这药去毒害太子。”

说到这儿蒋明昱顿时有些咬牙切齿“蠢货!蠢货!真真是个蠢货!亏我将他视为知己,没想到他竟然会做出如此蠢事!太子活,他才能备受荣宠,若是太子死,那他也活不了,这样简单的道理,他竟也看不懂,亏得那些老酸儒夸他英武,简直是被猪油蒙了心!”

徐中行听到这话却只是摇了摇头“并非他蠢笨,只是身在局中,又有谁能参透这锦绣荣华呢?”

蒋明昱听到这话又是惨笑一声,眼中几乎渗出泪来“不错不错,锦绣江山,远大前程,又有谁能参透呢?我又有什么资格说他呢?当年的我,也不是被从龙之功惑了心神。”

徐中行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发癫,这积压了许多年的愤懑、不甘、痛苦,终于在此时此刻,尽数发泄出来。

徐中行仿佛也看到了多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蒋明昱。

他和蒋明菀极像,尤其是那双眼,不管是浮动着笑意,又或是散漫不羁,眼底却永远含着淡漠,让人摸不着,抓不住。

当时的蒋家二郎,不知是多少闺秀的春闺梦里人,又不知被多少人夸赞前途无量。

可是或许只是一夕之间,他的名字就和纨绔挂在了一起。

这一挂就是半生。

徐中行深深叹了口气,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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