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野狐涎(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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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忽地暖了。

上头点了大批世家子弟,共赴鹏林苑春猎,季鸿照例以身体不好为由,躲过了这场奔波,而“隔壁家”的闵二公子则没这么好的运气,少不得要跟着去劳累一番。两人一起下朝回来,踱出宫门,闵雪飞好一番长吁短叹,直消遣他已是大好,分明是“欺君”。

季鸿面不改色:“家里有挂念,去不得。”

闵雪飞眼珠子快翻到头顶上去,两人一块入了轿,登车时闵雪飞借他臂膀扶了一把,谁想季鸿突然后撤,好险没叫闵二公子摔在地上,他堪堪站稳了,没好气道:“不过是扶你一把!怎的拿起架子来了?”

季鸿撩起朝服钻进车,只坐在一侧,也不说话。

“我倒不知,我又是哪里惹到了我们的季大公子,竟连一句闲话都不愿与我讲了?”闵雪飞嘀咕道。

季鸿因以前身骨单薄的缘故,坐车的时间远比走路要多得多,便习惯常在车中存着几本闲书,以在路上打发时间,此时也不听闵雪飞想说什么,自顾自地拿了一本出来,托在手中翻看——才一眼,他霍然变了脸色,猛地将书册阖上了,死死地压在膝盖上,又像是被什么扎了眼,紧紧闭了好一会儿才又睁开。

闵雪飞盯了他一会儿,瞧他面色翻红,纳闷道:“叔鸾,你……”

季鸿目光闪烁地向外看去,车马正走到一支分岔路口,他忽地喝止住驾车的段明,头也不转地对闵二公子道:“你在这下罢,我要去金幽汀,不大顺路。”

“……”

闵雪飞被不容置喙地赶下了车,面对迢迢归家路,望着已辘辘而去的车轿,想自己好说歹说也是朝廷要员,竟被人丢在大街上,真是气了又笑,笑了又气,不禁朝那车影腹诽道:“这可真的是见色忘义了!”

这还真叫闵雪飞说对了!

季鸿将厢内四周车帘全部落下,又定了定心,见前头的段明正认真赶车,并无要回头的趋势,这才鼓足勇气,再次将手里的书册翻开,自欺欺人地虚瞄了一眼,封题上叫《野狐涎》。

里头却荒唐。两个的三个的,还有独个儿的。相互交织,肥瘦粗细,高短不一。且多几张是彩绘工笔,纤毫入微,白花花,粉澄澄,乌墨般的发云似的压在臂肘底下。娇俏不一的少年,妩媚的腰姿,甚还有云中下来,偷偷裹着一袭毛茸大尾做仙妖状的,其神情姿态,精细得不知廉耻,让人不敢直视。

他被定住了,心里咚咚地跳。

谁放的?

还能是谁放的!

车马在兰桥下拐了个弯,却并未往金幽汀去,仍返回了郦国公府。

季鸿靠在车壁上,惊空了魂,直到了家门前,才被段明叫醒,他睁开眼看了看,将那孽书胡乱塞进那堆书册里头,拂衣下车,见了头上那郦国公府的匾,才收敛了心神,边往里走边问道:“锦年今日在哪?铺子的事都安排的怎么样?”

“石星先前传话来的,说铺子一切都好,只是少了块匾额。小公子这两日忙着铺子的事,一直歇在金幽汀,只是听石星说,似乎心情不大好。”段明跟他身后,一路走过了康和院,却并未入内,径直又往里去。他瞥了瞥小门紧闭的康和院,趁机给主子暗示,“听那意思,店名儿已经想好了,只是迟迟不肯去做匾,想来还是想等世子您去提字呢!”

季鸿顿了顿脚,皱眉道:“他没与我说。”

他突然停住,段明也只能略往后退了退,低头提醒道:“您这几日也没见着小公子。”

这话说的委婉,其实不是没见着,是刻意躲着,还躲得这般明显,别说是余锦年了,连段明这样的武夫粗人都能看得出来,也就只有季鸿自己身在此山,还觉得这事办得天衣无缝。

季鸿沉默片刻,仍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拐过一条长廊,推开一扇红桐重门,便进了府邸深处一间暗沉的小隔院。

段明微微抬头,见粉墙黑瓦之下,肃穆高悬着一张古旧的匾额,上书“正道直行”,那匾已有些年头,便是几年一翻修,也掩不住渐行渐朽的腐木味道。再往里,他便没资格跟了,只能止步于此,而季鸿也只往里进了一道门,站在两道夹门之间,也抬头望着那块“正道直行匾”。

没资格进去的,何止段明一个下人。

季鸿褪去了外面的朝服,整整齐齐叠好交给段明,便撩开衣摆,仅着中衣跪在了台阶上。

足两个时辰,段明守在外头,间或还能动一动脚,都已觉受不住了,遑论有人跪的还不是平地,而是尖锐不整的台阶。他再往里探头,见那男人如修竹一般笔直,竟是丝毫不知给自己放水,后背也因此透湿了一片,薄薄地贴在脊背上,洇出纵横的花儿来。

才叫了一声“主子”,回廊那头就有人挑着灯笼过来了,他忙默默退到一旁。

来者是个年纪不轻的女人,鬓角生斑,着墨绿裙配素钗,身边跟着两个丫头,来了也不看跪在门口的季鸿,径直走进去,取了三支清香,伏在蒲团上,朝着列祖列宗念起佛经:“天上天下无如佛,十方世界亦无比,世间所有我尽见,一切无有如佛者……”

虔诚佛语中,蓦然响起一道清冷声线:“这是第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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