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16(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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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傻儿在齐腰深的河水中呆站了好一会儿,他突然打起了冷颤,秋日早落,夕阳已看不见了,晚风习习,他泡在水里突感凉意,他抬眼已看不到货郎了,可又辩不出东南西北,他想回家,他想起了那一双可亲可爱的宝儿,和那朝夕相伴温顺贴暖的菊花,然后才是亲妈,那是因为他是在混沌懵然地模糊的记忆中,陪伴伺候他时间最长的人就是菊花,后来不知怎的又多出了两个小儿,真个是熊掌与鲍鱼都需有之也!他顺着流水往下走着,而不知有岸可上,幸喜这水中之路再没有深处,他走走停停,跌跌撞撞地其间难免摔倒再爬起来,而仍不敢上岸,或许他是害怕岸边水深再被淹呛,他就这样在河水中顺流往下一直走到了入海口,河水渐宽,岸边隐约一片沙滩,哎哟喂!他突然想起来了,那片高粱地,那地头上还曾兀立过一个木牌牌……他往右拐,脚下沙滩松软,他继续前行,此时贴在身上的湿衣已渐烘干,由于长途跋涉,湿衣又见干,身上忽然感觉温暖了些,当他走到高粱地头时,忽又想起,哎哟喂,要顺着毛道前行,再经过小镇当街就可回到家了,要能回到家里就能见到两个小儿和菊花还有那老娘啦!路虽黑却瞧见了万家灯火,啊哟喂,那不远处黑兀兀地不是我家的大门楼吗?他迈着大步却不摇摆了,他走进了三重门,但见自家的菊花和老娘在油灯的光影中摇曳,他高兴极了,他冲进了里屋门,二话不说拿起饭碗就狼吞虎咽起来,好像老娘和菊花的盘究与自己无关;儿子回来了,光顾吃饭了,想必是这小半天也走乏了,更是累饿了。本来就是个傻子,光吃饭不干活,也算平常自然。然而,傻儿吃饱了就放下了碗筷,却上炕拽过来被子就一头躺了下去;菊花见状忙说:“等铺上褥子再睡呀”;但见傻儿蒙着脑袋鼾声轻传,已是进入了梦乡。痴儿傻子出事本无常里,人既然平安的回来了,压在老娘心上的一块大石头也就算放下来了;菊花见惯了也就不觉得奇怪了,婆媳二人草草地用过了晚餐,在南北大炕上分别就寝了。菊花下地干活自是劳累,婆婆在家照看两个双胞胎孙子也不清闲;虽然两个孙子比较省事,摆在炕上的两位小孙孙“呀呀”频语,四只小手也不时地摇摆挥舞,仿佛也在为“喁喁”唠嗑助势;奶奶慈爱地看着两个襁褓中的小孙孙,不时地陷入遐思,那一定是他们的爷爷没能看到两个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的宝贝孙子的降生,便撒手人寰西去,你才六十岁刚过,就不会跟阎王爷通融通融,在赐十年阳寿,不然你老于家又攒这偌大的家业为么啊?……

夜深了,偶尔会从后窗下传来蛐蛐儿“嘟噜儿、嘟噜儿”地叫声,叫声一停屋子里就更显得漆黑沉寂,只有菊花为两个宝宝喂奶的时候,方能感到屋子里尚有几息生气;傻儿的鼻息不但轻微而且很是匀称,可见他睡的很深很香;本来应是地主婆的三夫人,今天起的并不早,往昔夜里都是傻儿纠缠骚扰菊花不得安宁,尽管菊花百般哄劝央告,说我明天还得起早下地干活,你老这样死乞白赖地纠缠没完没了,我要是垮了,谁来给两个宝儿喂奶,你不可怜我,也得替你的两个宝贝儿子着想啊,这无可奈何地大实话倒把失眠的婆婆说乐了!但她吆喝哄劝的话语又怎能打动傻儿呢?只听傻儿呜啦呜啦地抗声道出了常用的,也只有家里的人能听懂的含混不清地“曰不”(我不);婆婆是真疼儿媳,但听傻儿仍在胡搅,没奈何,发下了狠话,“菊花呀,你就随他便吧,他既然不懂调养身体,心疼别人,聪儿啊,你听娘的话,让你媳妇睡好觉,咱这一家子全指望菊花一个人哪,你长点下水(心肠)可怜可怜别人吧!”……可是今天夜里,不但南炕消停,就连两个宝贝都很安稳,只能听到孩子吸奶与傻儿轻微的鼾声;谢天谢地,难得有此肃静宁淡的夜晚。出于习惯,这一恬静的夜晚这婆媳两人倒都失眠了,辗转反侧,但听屋内这爷仨儿轻微恬适的鼾声,待到拂晓时二人方感到睡意袭来,鸡鸣狗吠,东西厢房的人起早下地,收拾农具的响动都没能惊扰于家五口人的清梦,一直到日照三杆三夫人才从梦中醒来,但见她眼角还挂着泪珠儿,是又梦见了死去的当家人于景七,难舍旧情,不忍分离,可又没奈何,孤儿寡母哪受过如此劳作的辛苦啊,五谷不分那倒未必,但这下地耕作却是从来没干过,可也不需呀;但是到了新社会,新风尚那是劳动最光荣,随帮唱影,那个不会就学可也过来了;聪儿哟,你让为娘么时才能有盼头啊!三夫人抹去眼角的泪痕,这时两个双胞胎兄弟也睁开了明亮的大眼睛,不哭也没闹,真的是哥俩好啊,四只小手相继舞动,口中发出“咿咿呀呀”动听的小调儿,却没有能人来做翻译;菊花看着两个宝儿如此省事,睁眼自乐挥拳玩耍,多么好的宝贝呀,上哪儿找去啊,就凭这一点娘亲也不会舍弃你们,就只当上辈子亏欠了傻儿,这辈子天道好还,是苦了点,可是自从有了两个可爱的宝宝,虽苦尤甜呐,我亲亲地宝儿啊,娘一定会伺候你俩长大成人;至于你们这傻爹他整日里生在混沌之中不知有忧,又哪来的愁啊!菊花也是鸡叫后才朦胧睡去,每日里无尽地劳作,再加上傻儿死乞白赖地纠缠,他已经有些麻木了,那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八个字,她是不得不认定了;左邻右舍的谁见了不说她实在是不容易,这辈子可真够冤的了!可是那孝子贤孙,三纲五常,妇有妇道又怎能扭过解释呢,难道不讲伦常只认阶级才是对的吗?还是贤孝可分阶级莫属的好啊;三夫人与菊花二人先后穿衣下地,但见傻儿犹自呼呼地酣睡,想必是昨晚走失,路远疲累劳乏,亦或许受到什么惊吓,就由他睡吧,难得有此消停宁静的时候,再看两个宝宝仍在那儿口中“喁喁”,手之舞之,乐在其中;菊花盯视着这两个宝儿,又转向了傻儿,但见傻儿仍在安祥地沉睡,他又两眼模糊禁不住悲从中来,双儿哟,尔年幼不知有傻爹累赘羁绊,将来可免不了麻烦加苦恼;三夫人见惯了菊花的戚容苦楚,她不敢劝解,也是无从劝解,说啥呢,说自己的傻子儿子耽误了你的青春,还是这一家四口拖累了你的前程,她突然想起了北炕洞底下隐藏的二百多块大洋,倘若能拿出来花用,或许菊花也不至于整天下地操劳,心里烦闷愁苦!她不敢再往下想,简单地划拉两碗饭,扛着钉耙锄具下地去了,今早贪睡,睡过了头,耽误了一气儿(两个钟头)活计,夏锄正忙,不敢耽误工,去晚了也是自己的活计,睡过了头,也没奈何……傻儿这一大觉直睡到午时,他懵然地从炕上坐了起来,耳边但听两个小儿“喁喁”连声,很是动听,却彷佛不识,他呆呆愣愣地看着两个幼儿,仍似在梦中,这是哪儿啊,我怎么会在这里?炕上这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小儿又是谁?他着实感到迷茫,他突然感到腹中极不舒服,他趿拉着鞋,两脚颇显麻利地就往西角门儿外奔去,那茅楼(厕所)仿佛仍在记忆中,他不及思索就急匆匆地踅进了厕中。厕中的二狗媳妇见傻儿提着裤子冲进来,她知道面对傻儿说嘛也是无用,没奈何只得先贤让后嫌了,她刚站起就听隔位侧坑中“噼啪噗噗”作响,傻儿稀屁连连,臭气冲天,她一手提着裤子一手紧捏着鼻子,紧跑几步,直到冲到角门才敢系上裤子,她口中嘀咕“妈妈哎,没见(闻)过这样臭的”,今日方知痴儿不仅是傻子,他那下排的便溺秽物亦是恶臭无比,可难为了菊花,如此宽广博大的胸怀,怎么能忍得了啊?!菊花见傻儿虽趿拉着鞋(已非昨夜湿鞋),但步履敏捷,却也一愣,往昔傻儿行步蹒跚不紧不慢,从未见如此利索;听步西拐,知是傻儿溺急,待见到二狗媳妇斜眼讪笑快步回屋,以为准是傻儿不懂羞臊而惊动惹恼了西下屋的二嫂。一刻钟过去了,到了两刻钟仍不见傻儿便回;我一眼都没离开当院儿,天井虽大,出去也只有一个二门儿,后面围墙早已被人堵死,就凭傻儿那笨手拉脚的,说什么他也无法翻过两米多的高墙,菊花虽然将就傻夫但毕竟是一家人,又千真万确是双儿的亲爹,况她一向善念满怀,忍让为先,她把两个小儿挪到炕里,双儿虽会翻身了,却一时不能滚到地下,她惦记傻儿竟也急匆匆地冲厕而去,已是两刻有余,傻儿的恶秽臭气多已散尽,厕中虽有余臭,但凡厕实在同然,恐怕民居同厕虽有香水喷落也难掩秽气。菊花迈进厕所,但见傻儿蹲桩坐功,稳定面无表情,两眼直视,“聪儿(聪儿乃傻儿乳名,于景七和三夫人也只叫痴儿,不叫聪儿,是免下人讪笑,只有下人们才叫傻儿作聪儿,菊花又大了傻儿三四岁,叫他聪儿原是尊敬主人,而从小叫惯一袭至今,那傻儿也只有长夫人和二夫人也只能背后才敢叫,三人同侍一夫,表面也须过得去,莫因叫出傻儿而引得老爷于景七难堪,三夫人听见也很尴尬)”,菊花一连叫了两三声,傻儿仍是无动于衷,好似piyan儿坐进了橛子,不敢站起,抑或时间长久,傻儿已痛昏;菊花见傻儿没有反应,他用手碰了碰傻儿的脑袋,又拉了一下他的胳膊,傻儿这才哼然出声儿,好像刚才从梦中醒来,他两手抹眼,口中哈欠连天,他趔趔趄趄地站将起来,菊花眼尖忙说别提裤儿,傻儿愕然但他谨遵吩咐,两腿半蹲,两手提裤在膝上,菊花在厕所旁揪两片花叶儿,就要给傻儿揩腚,这本是往日菊花侍候少爷理所当然的内务,傻儿见了抢下花叶照着腚眼抿了两下,提上裤子大踏步拐至房中。当傻儿跨进里屋门坎儿,但见双儿其一已临近炕沿儿,他“哎呦”一声,急冲一步就把大双慢慢小心地推向炕里;小儿见爹熟能详记,但见大双咧嘴而笑,两只小手迭拍为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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