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可知今日怜才意 即是当时种树心（2 / 2）
道：“可惜奴才太也没用，护卫不了端敬皇后。”</p>
太后冷冷的道：“他朝拜佛，晚念经，保佑你的揣敬皇后从十八层地狱中早得超生，早</p>
升西方极乐世界，也就是了。”语气之中，却充满了幸灾乐祸之意。海老公道：“拜佛念经</p>
未必有用，不过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话，总是对的。”顿了一顿，慢吞吞的道：“若是不</p>
报，时辰未到。”太后哼了一声。海老公道：“启禀太后得知，主子吩咐奴才查两件事，奴</p>
才查明两件事是一件。哪知无意之中，另外又查到了两件事。”太后道：“你查到的事儿也</p>
真多，那又是什么事了？”海老公道：“第一件事跟贞妃有关。”太后冷笑道：“狐媚子的</p>
妹子是小狐媚子，你提她干什么？”</p>
海老公道：“主子离宫出走，留书说道永不回来。太皇太后跟太后你两位圣上的主意，</p>
说道国家不可一日无君，于是宣告天下说主子崩驾。当世知道这个大秘密的，只有六人，那</p>
是你两位圣上，主子本人，跟主子剃度的玉林大师，以及服侍主子的两个奴才。这两个奴才</p>
一个是侍卫总管赫巴察，这时候跟着主子在五台山出了家，另一个便是奴才海天富了。”韦</p>
小宝听到这里，方始恍然，原来太后口中的“他”，海老公所说的“主子”，竟然便是顺治</p>
皇帝。天下知道他已经崩驾，其实却因心爱的妃子死了，伤心之极，到五台清凉寺去做了和</p>
尚。这妃子所以会死，听海老公的语气，倒似是是太后派遣武功高手将她害死的。他不禁颇</p>
为得意，心想：“老乌龟说这大秘密天下只六个人知道，哪知道还得加上我韦小宝，天下可</p>
有七个知道了。”但得意不了片刻，跟着便害怕起来，本来颇有点儿有恃无恐，料想在太后</p>
跟前海老公斗口，未必输给了老乌龟，此刻却知大事不妙，若给他二人发觉自己在这时偷</p>
听，就算海老公不杀自己，太后也决计不肯放过。只听得喀喀两声轻响，竟是自己牙关相</p>
击，急忙使力咬住。幸好海老公恰在这时连声咳嗽，静夜之中，便只听到他的气喘和咳嗽之</p>
声。过了一会，海老公道：“当时贞妃自镣殉主，朝中都称赞得不得了。但也不许多人悄悄</p>
的说，贞妃的给太后逼着殉葬的，自杀并非本意。”太后道：“这些无君无上的逆臣，早晚</p>
容他们不得。”海老公道：“不过他们的话倒也没全错，贞妃并不是甘心情愿自杀的。”太</p>
后道：“你也说贞妃是给我逼杀的？”海老公道：“这个‘逼’字，倒可以省去。”太后</p>
道：“你说什么？”海老公道：“贞妃是给我杀死的，不是逼得自杀。奴才曾详细细问过殡</p>
殓贞妃的仵工，得知贞妃大殓之时，全身骨骼寸断，连头盖骨也都成为碎片。这门杀人的功</p>
夫，好像叫做‘化骨绵掌’，请问太后是不是？”太后道：“我怎知道？”海老公道：“奴</p>
才听说，世间有这样一门‘化骨绵掌’，打中人后，那人全身没半点异状，要过得一年半载</p>
之后，尸体的骨骼才慢慢的折断碎裂。但出手杀贞妃之人，显然功夫练得没到家。那仵作起</p>
初给贞妃的尸体整容收拾，也没什么特异，到傍晚入殓，忽然尸体变得如同没有骨头了一</p>
般，全身绵软。他吓得什么似的，只道是尸变，当时一句话也没敢说。奴才威逼利诱，用上</p>
了不少苦刑，他才吐露真相。太后，凭你圣断，这门‘化骨绵掌’的功力，打中人后，两三</p>
天内骨骼便断，只怕还不算十分深厚，是不是？”太后阴禁禁道：“虽不算绝顶深厚，但也</p>
有些作处了。”</p>
海老公道：“自然有用，咳……咳……自然有用！杀得了贞妃，也杀得了孝康皇后。”</p>
韦小宝心想：“他***，这老皇帝的皇后真多，又有一个什么孝康皇后。他的皇后，</p>
只怕比咱们丽春院的小娘们还多。”皇太后颤声道：“你……你又提孝康皇后干什么？”韦</p>
小宝不知孝康皇后是康熙的生母，听得皇太后语音大变，只感诧异，不明其中原由。</p>
只听海老公道：“殓葬孝康皇后的，就是殓葬董鄂贞妃的那个仵作。”皇太后道：“那</p>
个该死的仵作，又胡说八道什么了？这人诬指宫事，罪该族诛。”海老公道：“皇太后要杀</p>
他，这时候却已迟了。”皇太后道：“你已先杀了他？”海老公道：“不是，两年多以前，</p>
奴才就命他到五台山清凉寺，将这番情景由禀告主子知道，然后叫他远走蛮荒，隐姓埋名，</p>
以免杀身大祸。”皇太后颤声道：“你……你……好毒辣的手段！”海老公道：“手段毒辣</p>
的另有其人，奴才自愧不如。”皇太后默然半晌，问道：“你今晚来见我，有什么用意？”</p>
海老公道：“奴才是来请问太后一件事，好回去禀告主子。端敬皇后、孝康皇后、贞</p>
妃、荣亲王四人，都是死于非命的，主子也因此而弃位出家。下这毒手之人，是宫中的一位</p>
武功好手。奴才冒死来请问太后：这位武功高手是谁？奴才处纪老了，瞎了眼睛，又患了不</p>
治之症，便如风中残烛一般，但如不查明这件事，未免死不瞑目。”</p>
太后冷冷的道：“你一又眼珠子早已瞎了，瞑不瞑目，也没什么相干。”海老公说道：</p>
“奴才虽然眼睛盲了，心中倒是雪亮的。”太后道：“你既心中雪亮，又何必来问我？”</p>
海老公道：“还是问一问明白的好，免得冤枉了好人。这几个月来，奴才用心查察，要</p>
知道潜伏在宫中的这位武学高手是谁。本来是极难查到的，可是机缘巧合，无意中竟知道皇</p>
上身上有武功。”</p>
皇太后冷笑道：“皇上身有武功，那又怎地？难道是他害死了自己母亲？”</p>
海老公道：“罪过，罪过。这种忤逆之事是说不得的，倘是奴才说了，死后要入拔舌地</p>
狱，就是心中想一想，死后也不免进洗脑地狱去受苦。”他咳了几声，续道：“奴才身边有</p>
个小太监，叫做小桂子……”韦小宝心头一凛：“老乌龟说到我了。”</p>
只听海老公续道：“……他年纪只比皇上小着一两岁，皇上很喜欢他，天天跟他比武摔</p>
交，习练武艺。这小桂子的功夫，是奴才教的，虽然算不上怎么样，但在他这样年纪的小孩</p>
子中间，也算不容易了。”</p>
韦小宝听他称赞自己，不由得大是得意。</p>
太后道：“名师出高徒，强将手下无弱兵。”</p>
海老公道：“多谢太后金口。可是这小桂子跟皇上过招，十次中倒有九次是输的。不论</p>
奴才教他什么武功，皇上的功夫总是胜了他一筹。看来教皇上武功的师你，比奴才是行得多</p>
了。奴才想来想去，宫里的武学高手，也只有这一位大行家了。只要寻到了这位大行家，那</p>
么害死两位皇后，一位皇妃，一位皇子的凶手，也不难追查得到。”太后道：“原来如此，</p>
你远兜圈子，便是要跟我说这番话。”</p>
海老公道：“太后说道：名师必出高徒，这句话反过来也是一样，高徒必有名师。皇上</p>
会使八八六十四式‘八卦游龙掌’，教他这掌法之人，就多半会使‘化骨绵掌’。”太后问</p>
道：“你找到了我位武功高手没有？”海老公道：“已经找到了。”太后冷笑道：“你好深</p>
心计。你教小桂子跟皇止练武，我半年多来，便是在找寻皇上的师父。”海老公叹道：“那</p>
没法子啊。韦小宝是个阴毒的小坏蛋，奴才的一双眼珠子，便是给他用毒药毒瞎的。若不是</p>
为了要将这件大事查得千真万确，决计不容得这小坏蛋活到今朝。”</p>
太后哈哈一笑，道：“小桂子这孩子真乖，毒瞎了你的眼睛，好得很，妙得很，明天我</p>
得好好赏他。”海老公道：“多谢太后。太如如果下旨将他厚葬，小桂子在阴世也必感戴太</p>
后的洪恩。”太后问道：“你已杀了他？”海老公道：“奴才已忍耐了很久很久，此后已用</p>
他不着了。”韦小宝又惊又怒，寻思：“这老乌龟早就知道我不是小桂子，也早知他的一双</p>
眼睛是给我毒瞎的，原来他一直在利用老子，这才迟迟不下毒手。他教我功夫，全是为了要</p>
察看皇上的武功，他***，早知这样，我真不该将皇上的武功详详细细的跟他说。你奶奶</p>
的，老乌龟以为我死了，可是老子偏偏就没死，待会我来扮鬼，吓你个屁滚尿流。”</p>
海老公叹了口气，说道：“主了的性子向来很急，要做什么事，非办到不可。只可惜他</p>
虽贵为天子，心爱的人给人家害死，却也救她不活了。主子出了家，对董鄂妃却还是念念不</p>
忘。奴才离清凉寺回宫之前，主子亲笔写了个上谕交给奴才，命奴才查明是谁害死董鄂妃，</p>
不，端敬皇后，再命奴才将这凶手就地正法。”太后哼了一声，说道：“他做了和尚，还能</p>
写什么上谕？出家人念念不忘杀人害人，也不大像样罢？”</p>
海老公道：“因果报应，佛家也是挺讲究的。害了人的人，终究不会有好下场。不过奴</p>
才练功岔了经脉，闹得咳嗽气喘，周身是病，再加上眼睛瞎了，更加没指望啦。”</p>
太后道：“是啊，你周身是病，眼又瞎了，就算奉有他的密旨，那也办不了事啦！”</p>
海老公叹了口气，说道：“不成啦，不成啦！奴才告辞太后，这就去了。”说着转过身</p>
来，慢慢向外走去。韦小宝心头登时如放了一块石头，暗想：“老乌龟这一去，我就没事</p>
了，他只道我已死了，再也不会来找我。老子明儿一早溜出宫门，老乌龟如果再找得着我，</p>
老子服了你，跟你姓，我叫海小宝。”</p>
太后却道：“且慢！海天富，你上哪里去？”海老公道：“奴才已将一切都禀明了太</p>
后，那就回去等死。”太后道：“他交给你的事，你也不办了？”海老公道：“奴才心有余</p>
而力不足，况且也没这天大的胆子，作乱犯上。”太后嘿嘿一笑，道：“你倒很识时务，也</p>
不枉了侍候我们这几年。”海老公道：“是，是！多谢太后的恩典。这些冤沉海底之事，也</p>
只有等皇上年纪大了，再来昭雪。”他咳嗽两声，说道：“持上拿办鳌拜，手段英明得很。</p>
皇上亲生之母为人所害，这件事也用不了多少时候，皇上定会办理，只可惜……只可惜奴才</p>
活不到那时候，等不到啦。”太后走上几步，喝道：“海天富，你转来。”海老公道：</p>
“是，太后有甚么吩咐？”太后厉声道：“你刚才跟我胡说八道，这些……这些荒谬不堪的</p>
言语，已……已都跟皇上说过了？”语音发颤，显得极是激动。海老公道：“奴才明日一</p>
早，就去禀告皇上，但是……但是今晚迫不及待，先来禀告太后。”太后道：“很好，很</p>
好！”</p>
突然间一声劲风响起，跟着篷篷两声巨响。韦小宝吃了一惊，忍不住探头张望，只见太</p>
后正绕着海老公的溜溜转动，身法奇快，一掌又一掌往他身上击去。海老公端然凝立，还掌</p>
抵御。韦小宝这一惊是非同小可：“怎么太后跟老乌龟打了起来？原来太后也会武功。”</p>
太后每一掌击出，便是呼的一声响，足见掌上劲力极地厉害。海老公双足不动，随掌迎</p>
击，拍出的掌力无声无响。相斗良久，太后始终奈他不得。突然间太后身子飞起，双掌从半</p>
空中压击下来。海老公左掌翻转
，向上迎击，右掌却向太后后腹上拍去。拍的一声响，掌力</p>
相交，太后向后直飞出去。海老公一个踉跄，身子晃了几下，终于拿桩站住。太后厉声喝</p>
道：“好奴才，你……你……装神弄鬼，以少林……少林……少林武功教小桂子，原来自己</p>
是崆峒派的。”</p>
海老公喘息道：“不敢，大家彼此彼此！太后以武当派武功教给皇上，想诱奴才上当。</p>
不过……不过那‘化骨绵掌’是蛇岛的功夫，奴才几年前就知道了。”</p>
韦小宝略一凝思，已然明白，心道：“他***，老乌龟奸猾得紧，他教我什么‘大擒</p>
拿手’，什么‘大慈大悲千叶手’，都是少林派武功，好让太后以为他是少林派的，其实却</p>
是辣块妈妈的崆峒派。只可惜太后的假武当派‘八卦游龙掌’，却瞒不了老乌龟。”又想：</p>
“原来皇上的武功，都是太后教的。”突然间背上出了一阵冷汗，心道：“啊哟，不好！太</p>
后会使‘化骨绵掌’，难道……难道那四个人都是太后害的？啊哟！别的倒也罢了，皇帝的</p>
亲生母亲也是为她所也是为她所杀，海老公去跟皇帝一说，岂不是一场滔天大祸！皇上如果</p>
杀不了太后，太后非杀皇上不可，那……那怎么办？”唯一的念头便是拔腿就跑，尽快离开</p>
这是非之地，然后去通知皇帝，叫他千万小心。可是他吓得全身酸软，拚命想逃，一双脚恰</p>
好似钉住了在地下，半分动弹不得。只听得太后说道：“事已如此，难道你还想活过今晚</p>
么？”海老公道：“太后尽管去召唤侍卫一到来。来的人越多越好，奴才便可将种种情由，</p>
说给众人听听，总有一个人会将真相传入皇上耳中。”太后冷笑道：“哼，你倒打的如意算</p>
盘。”她说话声音甚是缓慢，不住调匀呼吸。海老公道：“太后保重圣体，别岔了经脉。”</p>
太后道：“你倒好心！”</p>
海老公的武功本来高过太后，双眼既盲之后，便非敌手了。但他于数年之前，已从仵作</p>
口中查知，杀害董鄂妃和贞妃之人使的是“化骨绵掌”，这是辽东海外蛇岛主独门秘传的阴</p>
毒功夫。其时他不知凶手是谁，便即干冒奇险，暗练一项专门对付“化骨绵掌”的武功，虽</p>
然大伤身体，功夫却已练成。后来韦小宝和康熙皇帝练武，海老公推测，教皇帝武功之人便</p>
是杀害董鄂妃、孝康皇后诸人的凶手，日后势将有一场大战。他明知韦小宝害死了小桂子，</p>
又毒瞎了自己双目，却冒充小桂子来陪伴自己，心想这小孩子小小年纪，与自己素不相识，</p>
必是受人指使而来，多方以言语诱骗，想知道主使之人是谁，主使者自然多半便是凶手。可</p>
是韦小宝本来无人指使，并无底细可露，否则他再精乖十倍，毕竟年轻识浅，如何不给海老</p>
公套问出来？海老公查问虽无结果，却就此将计就计，教他武功，所教的武功却又错漏百</p>
出，好让对方认定自己是少林派的，武功却是平平。此刻动上了手，太后果然吃了大亏。</p>
太后在半年之前，便料定海老公是少林派，海老公却知她武当派武功是假装的。两人眼</p>
睛一明一盲，于对方武学派别的判断，却刚相反，海老公料敌甚明，太后却一起始就料错</p>
了。那也不是太后见识较差，只是海老公从仵作口中探知了真相，太后却自始自终给蒙在鼓</p>
里。再者，海天富心中，早以“教皇帝武功之人”为死敌，太后却直至此刻，才知海天富要</p>
致自己死命，否则的话，早就下旨令侍卫将他处死，也用不着自己动手。海老公心想自己眼</p>
睛盲了，务须激得对方出手攻击，方能以逸待劳，于数招之间便即取胜，适才说了半天，太</p>
后一直不露口风，不知害死董鄂妃、孝康皇后等人的到底是谁。“化骨绵掌”是阴邪狠毒的</p>
旁门功夫，按常理想来，若不是二十年左右的若功不能练成。太后博尔济特氏是科尔沁贝勒</p>
绰尔济之女，家世亲贵无比，数世为后，累代大官，她在做闺女之时，便要出府门一步，也</p>
是千难万难，从小不知有多少奶妈丫鬟侍候，如何能去偏僻凶险的蛇岛，学这等旁门功夫？</p>
她就算要学武功，也必是学些八段锦、五禽戏之类增强体魄的粗浅功夫，说什么也不会学会</p>
这“化骨绵掌”。多半她身畔亲信的太监、宫女之中，有这么一个武功好手，只盼太后吩咐</p>
此人出手。哪知道自己一提到去禀报皇帝，太后心中发急，不及细思，登时出手相敌。这一</p>
来，太后不但招认杀害四人乃自己下手，而三掌一对，便已受了极重的内伤。海老公苦心孤</p>
指的筹划数年，一旦见功，不由得心下大慰。太后受伤不轻，几次调匀呼吸，都不济事，缓</p>
缓的道：“海天富，你爱瞎造谣言，尽管胡说去。皇上年纪虽小，头脑可清醒得很，瞧他是</p>
听你的，还是听我的话。”</p>
海老公道：“皇上初时自然不信奴才，多半还会下旨立时将奴才杀了。可是过得几年，</p>
他会细细想的，他会越想越明白。太后，你这一族世代尊荣，太宗和主子的皇后，都出自你</p>
府上。就可惜这一场荣华富贵，在康熙这一朝中便完结了。”太后哼了一声，冷冷的道：</p>
“好得很，好得很！”</p>
海老公又道：“主子吩咐奴才，一查到凶手，不管他是什么人，立时就杀了。可惜奴才</p>
武功低微，不是太后对手，只好出此下策，去启奏皇上。”说着向外缓缓走去。</p>
太后暗暗运气，正待飞身进击，突然间微风闪动，海老公陡然间欺身而近，又掌猛拍过</p>
来。</p>
海老公奉了顺治之命，要将害死董鄂妃的凶手处死，他决意要办成这件大事，什么启奏</p>
皇上云云，只不过意在扰乱太后的神智，让她心意烦燥，难以屏息凝气，便可施展雷霆万钧</p>
的一击。这一掌虽无声无息，却是毕生功力之所聚。适才他倾听太后说话，已将她站立的方</p>
位拿捏得不差数寸，一掌拍出，直取太后胸口要穴。</p>
太后没防到他来得如此之快，闪身欲避，只要以快步移动身形数次，这恶监是个瞎子，</p>
便无法得知自己处身所在，其时只有自己可以出手相攻，他除了随掌抵御之外，更无反击之</p>
能。哪知道身形甫动，海老公的掌力中宫直进，逼得她自己几乎气也喘不过来，只得右掌运</p>
力拍出，她原拟交了这掌之后，立即移步，但海老公掌力上有股极大粘力，竟然无法移身，</p>
只得右掌加催掌力，和他比拚内劲。海老公发觉对方内力源源送来，心下暗喜，自己瞎了双</p>
目，倘若与对方游斗，那里处于极不利之境，但比拚内力却和眼明眼盲无关。太后一上来便</p>
受了伤，气息已岔，非一时三刻之间能够复元，这等比拚内力，定要教她精力耗竭，软瘫而</p>
死。当下右掌阴力，右掌阳力，拚得片刻，阴阳之力渐渐倒转，变成左掌阳力，右掌阴力。</p>
在韦小宝看来，不过是太后一只手掌和海老公两只手掌相抵，并无丝毫凶险。哪知海老</p>
公的掌力便如是一座石磨，缓缓转动，犹如磨粉，正在将太后的内力一点一滴的磨去。韦小</p>
宝躲在假山之后，怕给太后发觉，偶然探头偷看一眼，立即缩头回去，蓦地眼前白光一闪，</p>
忙又探头出去，只见二人仍是三掌相抵，太后左手中却已多了一柄短兵刀，正在向海老公腹</p>
上刺去，登时大喜，暗暗喝彩：“妙极，妙极！老乌龟这一下子，非***归天不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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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太后察觉到对方掌力怪异，左手轻轻从怀中摸出一柄白之点钢蛾眉刺，极慢极慢的</p>
向外递出，刺尖渐渐向海老公小腹上戳去。可是蛾眉刺递到相距对方小腹尺许之处，便再也</p>
递不过去。却是海老公双掌所发的“阴阳磨”劲力越催越快，太后的单掌已然抵敌不住，只</p>
觉得右掌渐渐酸软无力，忍不住便要伸左掌相助。她本想将蛾眉刺缓缓刺出，不带起半点风</p>
声，敌人就无法察觉，但此刻右掌一掌之力万难以支持，再也顾不得海老公是否察觉，左手</p>
运劲，只盼将蛾眉刺倏地刺将过去。哪知便这么瞬息俄延，右手竟然已无法前送半寸。静夜</p>
之中，只听得嗒嗒轻响，却是海老公左手四指断截处鲜血不断流出，掉在地下。海老公越是</p>
使轻催逼内力，鲜血涌出越多。</p>
韦小宝见蛾眉刺上闪出的月光不住晃动，有时直掠到他脸上，足见太后的左手正在不停</p>
颤动，白光越闪越快，蛾眉刺即始终戳不到海老公的小腹。过得片刻，只见太后手中的蛾眉</p>
刺竟然慢慢的缩将回来。韦小宝大惊：“啊哟，不好，太后打不过老乌龟！此时不走，更待</p>
何时？”他慢慢转过身来，一步一步向外走去，每走一步，便知离开险境远了一步，放心了</p>
一分，脚步也便快了一些，待走到门边，伸手摸了门环，突然间听得身后传来太后“啊”的</p>
一声长叫。</p>
韦小宝心道：“糟糕，太后给老乌龟害死了。”却听得海老公冷冷道：“太后，你渐渐</p>
油尽灯枯，再过得一炷香时分，你便精力耗竭而死。除非这时候突然间有人过来，向我背心</p>
下手，我难以抵御，才会给他害死。”韦小宝正要开门飞奔而逃，突然听得海老公的话，心</p>
道：“原来太后并没死！老乌龟的话不错，他双手和太后拚上了，我如去刺他背心，老乌龟</p>
怎能分手抵御？这是他自己说的，可怨不得旁人。”眼前正是打落水狗的大好良机，这现成</p>
便宜不拣，枉自为人了。韦小宝性喜赌博，输赢各半，尚且要赌，如暗中作弊弄鬼，赢面占</p>
了九成十成，这样原赌机会便要了他命也决计不肯放过。要他冒险去救太后，那时无论如何</p>
不干的，但耳听海老公自暴弱点，正是束手待缚，引颈就戳之势，一块肥肉放在口边，岂可</p>
不吞？</p>
他一伸手，便从靴筒中摸出匕首，快步向海老公背后直冲过去，喝道：“老乌龟，休得</p>
伤太后！”提起匕首，对准了他背心猛刺。</p>
海老公一声长笑，叫道：“小鬼，你上了当啦！”左足向后踹出，砰的一声，踹在韦小</p>
宝胸口，登时将他踹得飞出数丈。</p>
原来海老公和太后比拚内力，已操胜券，忽听得有人从假山后走了出来，脚步声正是平</p>
时听得熟了的韦小宝，这小鬼中了自己一掌，居然不死，心下颇为诧异，生怕他出去召唤侍</p>
卫前来，救了太后，那当真是功亏一篑，灵机一动，便出声指点，诱他来攻击自己背心。韦</p>
小宝临敌应变的经验不丰，果然便上了当。海老公这一脚正踹在他胸口。韦小宝腾云驾雾般</p>
身在半空，一口鲜血呕了出来。海老公左足反踢，早料到太后定会乘着自己劲力后发的一瞬</p>
空隙，左掌击向自己小腹，是以踢中韦小宝后，想也不想，右掌便向前拍出，护住了小腹，</p>
突然间手掌心一凉，跟着小腹上一阵剧痛。太后那柄白金点钢蛾眉刺已穿破他手掌，插入了</p>
他小腹。他毕竟吃亏在双目不能视物，纵然料到太后定会乘隙攻击，却料不到攻击过来的并</p>
非掌力，而是一柄锋锐之极的利器。他小腹被蛾眉刺插入，左掌劲力大盛，将太后震出数</p>
步。</p>
太后左足落地，立即又向后跃出丈余，只觉胸口气血翻涌，几欲晕去，生怕海老公乘机</p>
来攻，慢慢又退了数步，倚墙而立。海老公纵声而笑，叫道：“你运气好！你运气好！”呼</p>
呼呼连接推出三掌，一面出击，一面身子向前直冲。</p>
太后向右跃出闪避，双腿酸软，摔到在地，只听得豁啦啦一声响，一排花架给海老公的</p>
掌力推到了半边。太后筋疲力竭，再也动弹不得，惊惶之下，却见海老公伏在倒塌的花架之</p>
上，动也不动了。</p>
太后支撑着想要站起，但四肢便如是棉花一般，全身瘫软，正想叫一名宫女出来相扶，</p>
隐隐听得远处传来人声，心想：“我和这恶监说话搏斗，一直没发高声，可是他临死时大叫</p>
大嚷，推倒花架，已然惊动了宫监侍卫。这些人顷刻便至，见到我躺在这里，旁边死了一老</p>
一小两名太监，成何体统？”勉力想要运气，起身入，这一口气始终提不上来。只听得人声</p>
渐近，正着急间，忽然一人走了过来，说道：“太后，你老人家安好罢？我扶你起身。”正</p>
是那小太监小桂子。太后又惊又喜，道：“你……你……没给这恶人……踢死么？”</p>
韦小宝道：“他踢我不死的。”刚才他被海老公踢入花丛之中，吐了不少鲜血，定一定</p>
神，便站起身来，见海老公伏在花架上不动，忙躲在一棵树后，拾起块石子向海老公投去，</p>
噗的一声，正中后脑，海老公全不动弹。韦小宝大喜：“老乌龟死了！”但毕竟害怕，不敢</p>
上前察看，一时拿不定主意，该当奔逃出处，还是去扶太后，耳听得人声喧哗，多人蜂涌而</p>
来，倘若逃了出去，定会撞上，便即走到太后跟前，伸手将她扶起。太后喜道：“好孩子，</p>
你快扶我进去休息。”韦小宝道：“是！”半拖半抱，踉跄的将她扶入房中，放上了床，自</p>
己又足酸软，倒在厚厚的地毯上，呼呼喘气。太后道：“你便躺在这里，待会有人来，不可</p>
出声。”韦小宝道：“是！”</p>
过了一会，但听得脚步声杂沓，许多人奔到屋外。灯笼火把的火光从窗格中照进来。有</p>
人说道：“啊哟，有个太监死在这里！”另一人道：“是尚膳监的海老公。”一人提高声音</p>
说道：“启奏太后：园中出了此事情，太后万福金安。”这样说，意在询问太后的平安。太</p>
后问道：“出了什么事？”</p>
她一出声，外边一众侍卫和太监都吁了口大气，只要太后安好，慈宁宫中虽然出出，也</p>
不会有太大的罪名。为首的侍卫道：“好似是太监们打架，没什么大事。请太后安歇，奴才</p>
们明日查明了详奏。”太后道：“是了。”</p>
只听那侍卫首领压住嗓子，悄声吩咐手下将海老公的尸体抬出去。有一人低声道：“这</p>
里还有个小宫女的尸体。啊！这小宫女没死，只不过昏了过去。”侍卫首领低声道：“一并</p>
带出去，待她醒传后查问原因。”太后道：“有个小宫女吗？抱进我房来。”她生怕蕊初醒</p>
转之后，向人泄漏了风声。</p>
外面有人答应，一名太监将小宫女蕊初抱进房来，轻轻入地地下，向太后嗑了头，退了</p>
出去。</p>
这时太生身畔的众宫女都已惊醒，个个站在房外侍候，只是不得太后召唤，不敢擅自进</p>
内。太后听得一众侍卫太监渐渐远去，说道：“你们都去睡好了，不用侍候。”众宫女答应</p>
了，便即荼去。太后身有武功，此事极为隐秘，纵使是贴身宫女，也不知晓。她朝晚都要练</p>
功，任何太监宫女，若非奉召，不得踏入房门一步，连伸手碰一碰门帷，也属严禁。太后调</p>
匀了一会气息。韦小宝也力气渐复，坐了起来，过得片刻，支撑着站起。太后眼见他胸口中</p>
了海老公力道极其沉重的一脚，可是这小太监居然行动自如，还能将自己扶进房来，不知他</p>
练过什么功夫，便问：“除了跟这海天富外，你还跟谁练过功夫？”</p>
韦小宝道：“奴才就跟这恶老头儿练过几个月武功。他教的武功大半是假的。这人坏得</p>
很，每逃诩在想杀我。”</p>
太后嗯了一声，道：“他的一又眼睛，是你毒瞎的？”韦小宝道：“我老头日日夜夜，</p>
都在背后诅咒太后，辱骂皇上，奴才听了实在气不过，又没本事杀他，只好……只好……”</p>
太后道：“他怎样骂我骂皇上？”韦小宝道：“说的都是无法无天的话，奴才一句也不敢记</p>
在心里，一听过即刻就忘记了。早已忘得干干净净，再也想不起来了。”太后点了点头道：</p>
“你这孩子倒乖得很，今天晚上，你到这里来干什么？”</p>
韦小宝道：“奴才睡在床上，听见这恶老头开门出外，只怕他要出什么法子害我，于是</p>
悄悄跟在他后面，一直跟到了这里。”</p>
太后缓缓的道：“他向我胡说八道的那番话，你都听见了。”韦小宝道：“这恶老头的</p>
说话，奴才向来句句当他是放屁，太……太后你别见怪，奴才口出粗言，我可恨极了他。他</p>
每天骂人小乌龟，骂我祖宗，我知道他说的从来没一句真话。”太后冷冷的道：“我是问</p>
你，海天富跟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没有。你老老实实的回答。”韦小宝道：“奴才远远的</p>
躲在门外，不敢走近，这恶老头耳朵屡得很，我一走近他便发觉了。我只见他在和太后说</p>
话，想偷听几句，可是离得太远，听来听去听不到。后来见到他胆敢冒犯太后，太也大逆不</p>
道，奴才便拚着性命来救驾。他到底向太后说了些什么话，奴才不知道，他……他一定在诉</p>
说奴才的不是，说我毒瞎了他眼睛，这虽然不假，其余的话，太后千千万万不可相信。大概</p>
太后不信他的话，这奴才竟敢冒犯太后。”</p>
太后道：“哼！你机灵得很，乖觉得很。海天富说的话，你真的没听见也好，假的没听</p>
见也好。只要将来有半句风言风语传入了我耳中，你知道有什么结果。”韦小宝道：“太后</p>
待奴才恩重如山，如果有哪一个大胆恶徒敢在背后说太后和皇上的坏话，奴才非跟他拚命不</p>
可。”太后道：“你能这样，我就喜欢了。我过去也没待你什么好。”韦小宝道：“从前皇</p>
上跟奴才摔交练武，奴才不识得万岁爷，言语举动乱七八糟，太后和皇上一点也没怪罪，这</p>
就是恩重如山了，否则的话，奴才便有一百个脑袋，也都该砍了。这恶老头天天想杀奴才，</p>
幸好太后救了我的性命，奴才当真是感激得不得了。”</p>
太后缓缓的道：“你知道感恩，那就很好。你点了桌上的蜡烛。”韦小宝道：“是！”</p>
打着了火，点亮了蜡烛。太后房中的蜡烛，烛身甚粗，特别光亮。</p>
太后道：“你过来，让我瞧瞧你。”</p>
韦小宝道：“是！”慢慢走到太后床前，只见她脸色雪白，更无半点血色，双眉微竖，</p>
目光闪烁，韦小宝心跳加剧，寻思：“她……她会不会杀了我灭口？这时候我拔足飞奔，她</p>
定然追不上我，但如给她一把抓住，那可糟了！”他心中想立刻发步便奔，一时却下不了决</p>
心，只微一犹豫间，太后已伸出左手，握住了他右手。</p>
韦小宝大吃一惊，全身一震，“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太后道：“你怕什么？”韦小宝</p>
道：“我……我没怕，只不过……只不过……”太后道：“只不过什么？”韦小宝道：“太</p>
后待奴才恩重如山，奴才受什么惊什么的？”他听人说过“受宠若惊”的成语，可是四个字</p>
中只记得二字。太生不知他说些什么，问道：“你为什么全身发抖？”韦小宝道：“我……</p>
我没有……没有……”</p>
太后如在此刻一掌劈死了他，日后更不必担心他泄漏机密，可是一口真气说什么也提不</p>
上来，委实是筋疲力竭，虽握住了韦小宝的手，其实手指间一点力气也无，韦小宝只须微微</p>
一挣，便能脱身，当下微笑道：“你今晚立了大功，我重重有赏。”</p>
韦小宝道：“是那恶老头要杀奴才，幸得太后搭救性命，奴才可半点功劳也没有。”</p>
太后道：“你知道好歹，我将来不会亏待你的，这就去罢！”轻轻放脱了他手。</p>
韦小宝大喜，忙爬下磕了几个头，退了出去。太后见他衣襟上鲜血淋漓，显是吐过不</p>
血，可是跪拜之际，行动仍是颇为伶俐，不由得暗暗纳罕。</p>
韦小宝出房之时，向躺在地下的蕊初看了一眼，见好胸口缓缓起伏，呼吸甚匀，便是如</p>
睡熟了一般，脸色红润，绝无异状，心想：“过几天我去找些糕饼果子来给你吃。”快步回</p>
到自己屋中，闩上了门，舒了口长气，登时如释重负。</p>
这些日子来和海老公同处一室，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现下老乌龟死了，再也不用怕有</p>
人来害我了。”突然间，想起了烛光下的太后的脸色，猛地里打了个寒噤，心想：“在这皇</p>
宫里不大太平，老子还是……还是……哈哈，还是拿到四十五万两银子，回扬州去见妈妈为</p>
妙。”想到自己性命尚在，四十五万两银子失而复得，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p>
高兴了好一会，渐感疲倦，身子一横，躺在床上便睡熟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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