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四十七、莫道前路无知己(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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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阜城农人,贫苦尤胜当初桐山百姓。桐山地处淮北,西有桐柏山、南有淮水,河网纵横,虽偶有灾荒,但下河摸鱼、上山采果,总不至于饿死太多人。但这界河南的数县,千里平原虽让人心喜,可一遇旱涝,便是颗粒无收的下场,年年不乏全家饿死的传闻.......”

北湾村外,陈初和蔡思坐在一个小土丘之上,后者娓娓道来。

方才,陈初原本打算深入百姓,亲自和乡亲们聊聊,可他衣着不凡、又带着随从,他一出现,方才大伙和蔡思嘻嘻哈哈打成一片的亲近景象立马消失不见。

百姓们一个个习惯性的微微躬身,人人低头,别说是说话了,连大气都不敢喘。

这般情况下,自然听不到他们的真实想法,陈初这才退而求其次询问起蔡思。

听他说的详细,陈初点点头,道:“以怀绪看,此地困局何解?”

“嘿嘿,姐夫考我?”蔡思嘴上这般说,但一点不怯场,当即说出了自己的某些想法,“姐夫为百姓争来良田,他们自是欢喜的很。但此地百姓积贫已久,手中极度缺乏生产工具,若无官府扶持,这二十亩他们未必种的明白.......”

“哦?继续说下去。”

“姐夫,若照当地农人以前那种粗放式耕种,随便洒洒种子,收成凭天,每丁二十亩自然种的过来。但这样的话,作物产量上不去,农人依旧困顿,官府也收不上税。”

“怀绪觉着应该如何?”

“以淮北之法推广细耕!细耕重中之重便是灌溉,前几日我已在周边调研过了。以武邑、阜城、东光三县为例.......域内并不缺河流,据当地老人将,三县内的北流河、永流河、四臧河,在一甲子前皆是水流充沛的大河。但后来历经战乱、官府无为,河道慢慢淤积阻塞、乃至接近断流.......

便如这北湾村,距界河仅六里,若能趁今冬组织民夫以工代赈,引界河水入农渠,北湾左近数十村不出三年,必成北地江南!”

“还有甚想法一并讲出来。”

陈初鼓励道。

颇有些青年独有锋芒的蔡思还不到习惯‘藏拙’的年纪,心中想法不吐不快,当即道:“万事开头难,方才我也说了农人缺乏生产工具。若想不耽误明年春耕,今冬垦田对各家来说是项大工程。像北湾村张家嫂嫂、魏寡妇等,若无外人帮忙,完成二十亩垦田的任务非常难。”

蔡思和前些日子闹事的太学生年岁差不多,但陈初相信,已有过一年基层为吏经验的蔡思既然提出了问题,便是准备了解决方案。

“依怀绪看,该怎样解决?”

蔡思就等着陈初这句话了,马上回道:“阜城地处齐金交界,北地牛马价格仅蔡州三成,姐夫不如趁此采买一批适龄驽马,将军中老弱牲口淘汰下来,留在此地作耕田之用。”

淮北不产牛马,大型牲口多从北地贩运而来,阜城地处两国交界,在此处采买自然便宜许多,届时新牲口随军回转,也省了运费。

借此更新、优化一下牲口,的确不错。

陈初想了想,却笑道:“军中便是淘汰部分驽马,至多不过几百匹,也不够这几县用啊?”

早有谋划的蔡思却又道:“仗打完了,咱们淮北来的随军财团,总要回去的吧,空跑一趟不如也贩些牛马回淮北卖.......阜城、武邑等县可出一笔钱,趁他们回返淮北以前,以购买服务的方式,借他们的牛马完成几县春耕前翻地的工作.......”

农事中最累的就是翻地工作,若无牛马,便需壮丁如拉纤一般将犁套在肩上.......这活累极,且效率极慢。

但有了牲口便不一样了。

陈初算是听明白了,蔡思这小子先是算计了军中驽马,又算计了淮北财团,总之是要用最低的成本完成春耕前翻地的工作。

陈初不由哈哈大笑,指着蔡思道:“你小子,谁的便宜都占!和你姐一個模样.......”

蔡思咧嘴一笑,却道:“还不是怪阜城几县县衙穷的叮当响,姐夫既然将田改的差事交与了我,我总要想法子将差事做好吧。”

“嗯,军中淘汰驽马的事我答应你了,租借淮北财团牛马的钱我也可以拨给你。”

陈初话未说完,蔡思已露出了灿烂笑容,不料,陈初却接着道:“先别笑,但淮北财团返程前到底买不买牛马,我可不帮你找他们说。此事,需你自己去和他们沟通.......”

本以为蔡思会央告一番,毕竟陈初开口的话,淮北财团不管看不看的上这点贩卖牛马的钱都要采买一批。

不想,蔡思只稍一思索,便道:“好!我自己找他们说!”

见他对阜城田改之事如此上心,陈初拍了拍蔡思的肩膀,鼓励道:“怀绪,有这般劲头,不错!”

“嘿嘿。姐夫委以重任,我怎也要做好,不能给我姐丢人。”

“好!不枉伱姐姐推荐你。做事既有提前调研,又能亲自深入第一线.......”

“姐夫,你难道忘了么?这都是你教的啊!”

“我何时教了?”

“当年,我和西门冲、陈英俊他们还在鹭留圩蓝翔学堂任代课老师时,玉侬姐......呃,陈嫂嫂曾将一份《鹭留圩调查报告》拿到了学堂。小小一个鹭留圩,姐夫却用了近万字记录了人口、气候、历年旱涝、收成、水文.......当时,我们几个看了震惊不已,却也觉得没此必要。

直到近年来开始做事,才越发觉着姐夫的法子方为大工不巧!仅靠圣贤书治理不了地方,姐夫那句话说的极对: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陈初闻言,不由微微失神.......蔡思、西门冲、陈英俊这些人同是士子出身,但他们都亲眼见证了淮北一步步的发展。wap.biqμgètν.net

这种摆在眼前的成果,胜过任何雄辩。

于是,‘务实’几乎成为了他们共有的品质.......简单来说,便是,别给我说他娘的大道理,让百姓们富足起来,才是真的!

虽从未在人前表露过,但九月东京城的风波,陈初确实有一股因不被理解生出的失落。

但眼前尚显稚嫩的蔡思,又让陈初生出了‘莫道前路无知己’的感慨。

此道不孤!

申时,陈初起身,环顾沃野上聚成一堆一堆等待分田的农人,忽对蔡思道:“怀绪,令堂可舍得你远行?”

“啊?”

“我是说,若将你留在阜城为一县知县,伯母会不会不舍你留在这边寒之地?”

“啊!姐夫,我?做知县?”蔡思闻言,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却还是言不由衷的谦虚道:“小弟年幼,唯恐误了姐夫大事啊!”

一县主官,虽品阶不高,意义却大。

眼下,淮北二代中,只有蔡家长孙蔡赟任过一县主官。

其余,便是最有才干的陈英俊,也只是作了一县佐官,西门冲、徐志远同样如此。

无非是因为他们太年轻了,上头有主官,便有了约束,以免做错事。

蔡思刚满二十岁,只是想想若自己做了知县,再遇见西门冲、徐志远他们时能有多爽。

但该谦虚还是要谦虚一下嘛.......

陈初却朝他笑了笑,道:“怕甚?只管大胆做,姐夫给你撑腰。”

“哈哈,姐夫若这样说,那这知县我可真做了啊!”

......

当日,返回阜城时,已酉时黄昏。

城东开阔地,搭着一座大戏台。

大戏尚未开演,戏台前已坐满了抱着蒲团、提着马扎的百姓。

当初刘鹗等人对楚王军的抹黑太过恐怖,楚王军刚拿下阜城时,满城百姓惊恐不已。

当时,百姓们只闻城东整日敲锣打鼓、咿咿呀呀,却没人敢出门查看。

直到两日后,眼见大军对百姓秋毫无犯,才有人大着胆子出门,循声去了城东。

竟发现此处正在唱大戏,只是百姓不敢出门,观众少的可怜。

据说,头一位来此看戏的老婆婆遇见了一位娇俏小娘,那小娘见终于有了观众,激动的眼里直嗑起了泪花,又是亲自搀老婆婆,又是为老婆婆讲解大戏唱的是甚.......

随后,消息渐渐传开,大伙们的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城东戏台下,由最开始只有一位老婆婆变作了每逢开唱前,便挤得水泄不通。

说来稀罕,上月阜城周边还是一片风声鹤唳,此时已变作热闹非凡。

百姓们对楚王军的恐惧日益消减,戏台下因人员聚集甚众,自有军士巡逻维持秩序。

虽然每遇军士从身旁路过,百姓们总会不由自主降低说话声音,但再不像刚开始那般,见了军士便四散逃开。

今日上演的,是白毛女。

淮北来的戏班,在阜城主要演三台戏,《白毛女》《半夜鸡叫》《淮北平乱》.......

前两台戏经常导致底下低声呜咽一片,只因戏中的桩桩件件,他们大多亲身经历过。

倒是那《淮北平乱》最为热血!

故事取自当年楚王淮北平贼,扮演楚王的那名演员生得身形挺拔、面如冠玉,刚来阜城没几日,便与几位小娘子传出了绯闻。

这台戏的唱词,出自阿瑜和玉侬,这演员更是阿瑜亲自选的。

当初戏班班主刘灵童一连推荐了十余位徒弟,却没一人能过的了阿瑜的面试。

直到与阿瑜同在蔡州五日谈共事的柳长卿给刘灵童出了个主意,“选个长相接近东家的!”

这下,果然过了。

陈初路过戏台时,驻足稍微看了一会,随后打马入城。

平日,他多住在城外军营,阿瑜却随着宣传人员住在城内。

两人各忙各的,即便近在咫尺也少有相见。

陈初来到阿瑜临时住处时,在院内遇见了篆云。

篆云一喜,随即上前行礼,低声道:“王爷,小娘正在屋里发脾气呢。”

“哦?”

陈初稍感意外,站在院内听了片刻。

屋内。

阿瑜冷着脸坐在椅子上,身前,刘家戏班班主刘灵童和《淮北平乱》中扮演楚王的姜由美恭敬而立。

淡淡打量两人一眼,阿瑜低声斥道:“刘班主,你莫非以为你出自蔡妃家中,我便不敢惩治你么?”

“哎呀!陈娘子哪里的话!小人万不敢有此想法啊!回去我一定管教好劣徒!”

个子不高的刘灵童说罢,一脚踢在了姜由美的腿窝,骂道:“快给陈娘子磕头赔罪!”

那姜由美急忙伏地,阿瑜却道:“给我赔甚罪!你坏的是王爷的名声!戏里你扮的是王爷,便是下了戏也不能胡来!刚来阜城几日便与那些风尘女子勾勾搭搭,以后,如何还敢用你扮王爷!”

阿瑜越说越生气,微微涨红了脸。

姜由美连口称错,心里却觉着有些委屈.......俺一个戏子,不过就是扮演了王爷,这陈娘子便管东管西,和窑姐儿耍耍都不许.......

屋外,知晓了阿瑜生气原因的陈初不由汗颜。

你看,原主本就有好色名声,演员耍耍姐儿算不算体验生活,更好融入角色呢?

“咳咳~”

陈初咳嗽一声,走了进去。

阿瑜只听咳嗽便知是谁来了,或许不想被陈初看见自己不可爱的一面,一脸冷厉瞬间换回了温柔神色.......

刘灵童师徒籍此少挨了半顿臭骂。

待两人离去,阿瑜起身相迎,陈初却发现她右脚微坡。

不由道:“阿瑜,脚怎了?”

“不碍事......”阿瑜随口应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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